除夕已經過去三天了,又過去四天,還沒有等到他的回來。每一年不論多遠的地方,他總是會千里迢迢的回來的。即便在遙遠的東北,還是再天邊,他總在除夕那一天回到自己的身邊。
可是為什麼已經過去了七天?他還沒有回來啊。他說︰「不管我在多遠的地方,我都會回到你的身邊,陪你從舊的一年度過了新的一年。」有一年,累死了十匹快馬,奔波而來,共同迎接新的一年。還有一年,重傷的賈瘋子雇了一輛馬車千里顛簸來到自己的身邊。
已經過去了七天了,他怎麼還沒有來啊?已經有七天吃不下去東西了。每日總在睡夢之中不得安寧了。婦人盤算著一切,又望著東流的水,忍不住長嘆一口氣,道︰「瘋子啊。你在哪里啊?怎麼不回來看我啊?」轉身的嘆息之中,手中的杯子落在地上。
摔成了粉碎。
從道字門傳來的書信遲遲不敢交給屠三娘。
又過去了七天。上元佳節回到了人間,處處燈火。任笑書和蘇寶牛已經來到了武昌城內兩天了,不敢去見三娘。
棺木反而走得要慢一些,卻也在元宵佳節的時候來到了武昌城內。從漢口雇了一條船過來,船老大問道︰「這是什麼人?千里奔波來到這里了。」孫小寸搖搖頭道︰「是賈瘋子賈先生。」
船老大臉色一變,罵道︰「這個小哥,可不要亂說啊。賈先生神仙一般的人怎麼會死啊?」孫小寸道︰「老大哥,我怎麼會說假話啊?」船老大身子一晃,叫道︰「老天偏害好人啊。」走到賈瘋子的棺木面前,撲通地跪在面前,磕了三個響頭,將一壺酒倒在上面,叫道︰「賈先生。你坐穩了,早些到家吧。」隨即站起來,長叫一聲。
幾個手下大喝一聲,船只快速地江面滑行。呼嘯的江風吹來,蓋住了人們的愁苦,武昌城內的花燈從城東掛到城西,從城南掛到城北
棺材是人最後的搖籃,順著江水漂到死亡的懷抱里面。等待了七天又七天的屠三娘,終于在第十五天的時候。
看到一個死氣沉沉的棺木,昔日瘋癲的人已經不見了。剩下的是什麼?
他沒有回來吧。
線線和盧光稠,桑蠶子和玉尸,謝靈玉都望著眼前的屠三娘。
綠衣不知道在哪里忽然不見了,此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了。
屠三娘並沒有傳聞之中那樣的美麗,線線第一眼看到了屠三娘。能夠讓賈瘋子一生守護的人,卻是那樣地美。
三娘啊,你不漂亮,但很美啊。賈瘋子在心中不知說了多少遍這樣的話,但沒有一次真正給跟屠三娘說過。
師父在賈瘋子十八歲的時候輕輕跟他說︰「你愛著你的師姐。你們卻不能在一起。你是個算命先生,泄露天機,必定遭天譴。你這一生,犯了一個‘孤’字。你若和你師姐三娘成親,三年之內她必定死的啊。你只有在她身邊,守護著她,一個‘愛’字都不能對她講,絕對不能講。」
賈瘋子呆在原地,久久才恢復了歡笑,若無其事地笑道︰「師父,我記住了。」
之後的很多年,賈瘋子都守護者三娘。
你就連一個「愛」字都不能對她講,絕對不能講。這是多麼厲害的一把刀子啊。
屠三娘愣了一愣,忽然走到了賈瘋子的棺木前,抬起腳,重重地踢在棺木上,罵道︰「瘋子。你別給我裝了,快起來了啊。你再不起來,我就要生氣。我生氣你是知道的,後果很嚴重的。」
四周散開的人不敢說話。
任笑書和蘇寶牛拎著十五個人頭,緩緩而來。十五個人頭在地上滾了幾下才完全停頓下來了。
「三娘。瘋子已經死了。」任笑書說道,也不願去看屠三娘的表情。蘇寶牛原本性子就急,十分火爆,但瞧見了三娘,也不敢說話了。
大廳內的燈火 里啪啦地燒過不停,完全沒有多余的聲音,只能听到屠三娘絮絮叨叨地講道︰「整個人間,我身邊只有你能夠活著。你若不說,我也知道師父當年跟你說的話。你若娶了我,我三年之內必定要死的。瘋子啊,瘋子啊。你原本不愛听師父的話,瘋瘋癲癲的,可是為什麼那一次那麼地听師父的話。……哈哈,你真是個傻子。整個世界就沒有你這樣傻的人了。我從來見過你這樣丑的人……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你自己難道不知道嗎?你心中自卑,心中又苦,可偏偏你卻要裝得若無其事。瘋瘋癲癲。……哈哈……這下子好了……世上再也沒有人陪我過新的一年了……十三歲那年,你跟我說你算了一卦,結果你沒跟我說,但是你大哭一場。後來我才知道,你算的那一卦很不好。說你注定一生孤苦,可是你不告訴我啊……你真是世上最傻的人啊……十四歲那年,我跟你還有師妹月華,開始背著師父到處去看大山大水,那是多麼地快活啊……那一年,月華第一次遇到了孟天星了……哈哈,你還幫他們算了一卦了。你說你將來是月華孩子的命中的貴人啊……哈哈,我一個人說話這麼累,你為什麼不跟我一起來聊聊天啊,你還記得那一次我們在東南武夷山上的事情……你怎麼還不理我啊,我真的要生氣了……」
線線听的心里難受,忍不住大聲叫道︰「他已經死去很久了……」
屠三娘幽幽地看著線線,終于忍不住,大聲地哭了出來了。眾人這才松了一口氣,只要哭出來,一切都會過去的。
屋外不遠處的花燈熱熱鬧鬧。
在這一處安靜的房子里面,人世間精美的愛情因為歲月的澆灌也更加令人心痛。
屠三娘忍了很久,淚水如雨下。謝靈玉一時也難受萬分,終于也忍不住,眼中的鬼淚慢慢地落在地上,緊緊地靠在線線的身上。
線線也嗚嗚地大哭。滿屋的男人都強忍著。男兒有淚不輕彈。任笑書和蘇寶牛是一門之主,也在荒無人煙的地方落下淚水了。
艱難的一夜終于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