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天晴入宮以來從未見盛沐環發過這麼大的火,她一直以沉著冷靜的端莊姿態出現在眾人面前,不慍不火地有如蜂點山上的白鶴。
「你真的不懂得珍惜自己的性命嗎?你可知為別人帶來多少麻煩?」盛沐環換了一身輕便的緞料常服,不施粉黛卻天生威嚴,眉目間怒意頓現。她只留盛天晴于室內,屏退眾僕,言語間再不留情面。
「姨母。」盛天晴艱難地吐出這個稱呼,她在宮中並不常常見到盛沐環,盛沐環于她只是一個血緣親近的親人,可正因如此,她才感到心寒。
「錯全在我,你不要怪罪他人。」她屏息說道,眼前還閃現著被追殺逃亡的情景,真的嗎?他們是她派來的?
盛沐環冷哼,道︰「全攬自己的身上便可安心了嗎?你知道這次死了多少名侍衛?」盛天晴抿唇不語,她的心很亂,她幾乎要沖動地拿出錦囊中的令牌當面質問盛沐環,思緒中斷在盛沐環的手落在她肩上的一刻。
「公主,北池都的品德朝中上下皆知,絕不會因為一兩個站不住腳的證據而誤判忠良。」盛沐環語氣漸緩,回復平日,轉而說道︰「你並未做錯,卻不該疏于防犯。你若遇不測,我實在愧對皇姐。」
盛天晴抬頭,仔細觀察盛沐環的表情,想從中探尋一二,她的話是發自真心?可惜她毫無收獲,褪去怒火的盛沐環平淡無常,無波無瀾。
盛沐環對付了盛金麟,下一個就輪到她了!她終于理解了母親去世前那抹擔憂的眼神。那份遺詔也許根本不是母親的本意!她必須學會保護自己。
思及此,盛天晴不禁打了一個冷顫,溫暖的爐火也不能暖和她的手腳。
「怎麼了?」盛沐環發覺了她的異樣,淡然問道,沒有過分關切。
「有些冷。」盛天晴含糊不清地回答,牙齒在打架,她握緊了雙手。
「楚櫻。」盛沐環回頭召喚大宮女。
「奴婢在。」
「你送公主回宮,把那件紅越兔絨軟衾帶上。」
「是。」
兔絨軟衾很暖和,哪怕在雪花飛舞中行走也不覺寒冷,那一股暖意卻令盛天晴猶豫,真真假假,她該信任誰?
傅明悅任宮人拍掉他身上的雪片,月兌下披風,青藍的袍袖上繡滿暗花,長身微躬。
「殿下。」
倚坐在窗畔的盛沐環轉頭,又重望向窗外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傅大人最近來的勤了。」
傅明悅抬首緩緩行至她的身邊,垂下眼瞼,目光落在盛沐環腕上的玉環上。「殿下難道不想見到臣?」
盛沐環輕嘆一聲。「那孩子並不傻,只是太單純,若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後果難以預測。」
「有殿下在,蓮花公主實在幸運。」
傅明悅朝窗外看了一眼,什麼也沒有,除了一片雪白,正如眼前女子的內心。他俯,握住了那只手腕,盛沐環仿佛受驚般地轉頭看向他,俊美的容顏正當青春年華,眉目如畫的少年站在時光的彼岸。
「你總是戴著這只玉環。」傅明悅輕輕撫模她的手腕,晶瑩的首飾雖然美麗,比起皇宮中的奇珍異寶、華美首飾實在算不得什麼。
「嗯。」盛沐環心不在焉地回答,側身靠近傅明悅,他探手扶住了她的肩,依靠的姿勢卻令這個常年站在權力巔峰的女子顯得孤獨無助。傅明悅默然地看著她平靜的面孔,這樣的面孔只有在信賴的人面前才會顯露,他是應該覺得慶幸還是滿足?然而,他知道她的心中始終有一扇門,緊緊關閉,不讓人窺見……這樣想著,傅明悅慢慢蹲,與盛沐環對視,她喜歡他,從他第一次走進文淵殿時便知道,卻又壓制他,因為那是她的皇姐的遺命。
「明悅,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只獸物,待到無法控制的時候便會破籠而出。」盛沐環的眼瞳有著微微的琉璃色,隨著神色波光流動。
「你想我怎麼做?」傅明悅望進這對琉璃中,渴望了解更多她的想法。
「以別人的意志來指引行動本可稱為懦弱,你可想好了?」盛沐環微微一笑,握住了他的手。
傅明悅听到自己的胸腔中的空鳴,令人窒息的心跳在他以往的歲月中從未有過。他想,也許他便是那只落入籠中的獸物,他伸出雙臂緊緊擁抱了盛沐環。
「端木國相與棠靈公主時常詩詞應和,眾臣都言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盛沐環猛地推離他的環抱,不言不語地看著這個大膽妄言的少年,他是持寵而嬌還是目中無人都沒關系,她只是不能再听到這樣一句話。
「嗚!」傅明悅悶哼一聲,俊秀的眉頭微蹙,抬手捂住胸口。
盛沐環這才醒覺自己的失態,唯有苦笑,她以為自己早已忘懷過往,卻不料只是區區一個姓氏無端勾起憤懣。她滿懷愧疚地將傅明悅扶上矮榻,低聲問道︰「你的傷怎樣了?」
「不礙事。」傅明悅深吸一口氣,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
「明悅,你的心思我是明白的。」盛沐環伸手在他的手背輕輕拍了兩下。「我不是皇姐,不會讓你的才能埋沒。」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讓傅明悅有一絲恍惚,盛沐環親自喂他喝藥,輕言細語如同一個尋常的戀人,毫不避嫌地送他到宮門,傅明悅卻在她離去的背影中迷失了自己的感情,他有些不敢肯定自己是想借助這個重權在握的女人之力,還是真心要留在她身邊,他明知那個禁忌的名字會觸怒她,她腕上晶瑩的玉環卻刺激著他出言不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