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接電話的是謝振寰。一時間，兩個人都沉默，我沒有問為何是他接听心怡的電話，他也沒有解釋。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緩緩道︰「我在啟德機場。」
「你通知人把天一苑打開吧，Daddy叫我回來觀禮，住酒店不像樣子。」
他仿佛沒听到我在說什麼，在那邊說︰「你來名廚世家。」
我沒听清，「哪兒？」
他狠狠又重復了一遍，「名廚世家，現在！」
又是這般命令的語氣，簡直跟我第一次來香港時如出一轍。我松了一口氣，略略有些猶豫，還是攔了輛計程車駛向名廚世家。
名廚世家是本港高檔食所，並不顯得多麼擁擠，來這里用餐的食客除了貪戀這里的美味，更等同于坐飛機的頭等艙，為的是個避嫌，總不能港督或者政要大鱷們吃個飯還要被人圍觀。
我方一進去，便有服務生迎上來道︰「請謝小姐隨我來。」一面還有人幫我拎著行李。
服務生送我進了最里面的一間包廂，門一關上，外面悠揚的提琴聲便听不見了。謝振寰站在那里，似是還沒來得及坐下。
我們對視了一眼，不知道我在他眼中是何種形象，他卻是有些憔悴疲憊的——大約籌辦婚禮本來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他還要對整個集團的事務運籌帷幄。此刻燈光下在他本來分明的輪廓上打上了暗影，減少了與生俱來的冷峻，顯得柔和了許多。仿佛是跟從前倒了過來，因著我心中全無其他想法，Daddy也都跟我講明了，所以我倒是少有的坦蕩蕩地看著他——跟數月前不停地躲閃全然不同。
謝振寰倒是目光不停閃爍，生怕跟我對視一樣。
我大大咧咧坐下，指著空空的桌上道︰「你也太小氣了，我坐了幾個小時飛機，你也不先點上菜。果然找到心怡才是正經，弟弟還沒有弟妹妥帖，真是說出去叫人笑話。」這話老氣橫秋，大有以尊長身份教訓他的意思，要是平時，他早就惱了。
然而此時他卻像故意避開鋒芒一般，訕訕笑道︰「我怕你不來，點了也是浪費。你言而無信的事做的還少嗎？」
謝振寰說著拿過點菜單，翻得極慢，可算是裝模作樣，像是隨口問道︰「你怎麼回來了？」
「Daddy的意思，我既然是謝家長女，自然沒有道理在大馬一直待著，回香港待在他身邊盡孝，難道你以為我嫁入豪門計劃失敗就回來跟你爭奪華越？你放心，自知之明我是有的。」字字屬實，雖然大約很多人又會以為我是耍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又一次返港爭產。
「謝宸，你會說一句好話麼？但凡什麼你都必要扯到那上面？」他的語氣也沖起來，我和他就該是這樣火藥味十足才正常，才讓所有人都放心。
「呵，真真好笑，莫非不是你先開口的？我好好地回來觀禮，我找的是江心怡，不是你！」越發氣極，干脆說出來，「還是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惡毒？你毀了我的婚事，我就必要毀了你的婚事？不然你何必這麼緊張？放心，不希望我出現你自去跟Daddy講一聲送我去英國定居，我巴不得一輩子不來香港！」
話一說完，兩個人突然都沉默下來，直到謝振寰開口，「謝宸，其實我知道你在大馬。」
片刻間有些愣住，不過轉瞬便是冷漠道︰「關我什麼事。」覺得這麼吵下去特別無聊——吵架總有為解決一個問題或者意見相左，若是情人之間，還可算是打情罵俏，我和他這麼互相譏諷，實在是浪費時間——要知道我還沒吃飯。轉身拉門便走，只丟下一句話︰「放心，Daddy打發了我50萬美金，雖然不多，但是夠我的胃口，絕不會要挾你要錢，算我不識相，會給你打電話。」一時氣急，竟忘了打的是心怡的電話。
我已經拉著行李出了門，謝振寰才反應過來一般，急急忙忙地追了出來大叫道︰「謝宸，等一下！」
須知名廚世家里用餐的人都是地位極高的，偶然能有明星名流進來，也收起了浮躁，誰會這般大聲喧嘩。頓時進門出門的客人連同服務生的目光全部罩在我與他的身上。
他從來就是個不管不顧別人目光的人，看就看，毫無壓力。可是我卻不是，經他這麼一叫，越發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外走，一面回頭冷淡道︰「寰少，你是有頭臉的人，別大呼小叫失了身份。」
越說他越來沖上來，一把抓住我的行李箱，似乎還怒氣沖沖道︰「你知道什麼？」
「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現在只知道，你最好趕緊站遠點，對于一個污蔑我的人，就算我沒吃飯也會打得他很難看。」我低聲說道，臉上還帶著溫和的笑容，仿佛在談笑什麼——這是沒辦法，大庭廣眾之下，我不能叫明天的報紙登出什麼新聞來。
猛力搶過行李箱出了名廚世家，沒有目的地往前走，總之先擺月兌他再找間酒店。
或許他也知道婚禮前夕被傳媒拍到跟一個不是未婚妻的女子拉拉扯扯有多麼嚴重的後果，沒再上前來抓我，只是默默地跟在後面。
眼看前面就有家合適的酒店，可是他還是跟著我。沒辦法，只好拐進附
近一條稍稍僻靜一些的小街，索性停下來背著著牆壁立在那里，看著他走過來，吐出一個字︰「說。」
「謝宸，你這個人，真是一點也不會改，難怪比不得心怡。」
「我比不得的人多得很，謝謝你再告訴我一遍。說完了？我可以走了嗎？」
他並不答話，只是走上前來伸手撫著我的長發，這突如其來的親密讓我極不自在，不自然地往旁邊一閃。
「半個月前知道你在大馬。Daddy跟我說的，他一再保證你也是他的骨血，絕不會把你怎麼樣。我想，我正好也需要時間來冷靜地思考一下我們之間。」
問題是，我和他之間，有什麼？單純的姐弟關系，父母天定的，有什麼好思考的。不由得真心道︰「思考地很好啊，你只要不瞎胡鬧，就必定知道要結婚。」
他也同意我的說法，輕輕嘆道︰「你說的是。」
我能對這一切並不感到驚訝是因為我想自己還算是了解他的，他是那種在任何情勢下都能分辨出如何做是對自己最有利的人，選擇出能對他有最大幫助的人。繼續這麼糾纏下去，這一次是我失去嘯風，下一次就可能是他失去華越。如雪豹一般熱愛戰斗的他，怎能容忍這樣的事發生？
他轉過身子，靠在我旁邊的牆上，似是望著星空低低自語道︰「反正，你並不在乎我怎麼做，不然你不會走的。」
我心頭一震，他是這麼想的麼？
過了很久很久，我輕輕吐出幾個字，有些夢囈一般︰「我要是不在乎，才不會回來。」
無意識地說出來的，仿佛此情此景的劇本，就該有這樣一句台詞，並非我本意。
謝振寰聞言忽然將目光從天際收回來看著我，眼中跳動著很多種情緒，我見了這才回過神來忙掩飾著笑道︰「我流產你跑去多倫多一趟，如今你結婚我來參加也是還你一個人情吧。以後我們要和睦相處，你都是要成家的人了，脾氣也要放好一些，少在外面玩一些吧，收收心。」
話音剛落，謝振寰忽地一側身踢開橫在中間的行李箱，雙臂不知用了多大的力緊緊抱住我，好像我要消失在夜色中一般。過了片刻，仿佛才試探著觸踫到我的臉，繼而咬上了耳垂，見我沒有太激烈的反抗，扳過我的身子胡亂吻起來——必須承認的是，身子那一刻像是觸電一般，不由自主地由著他任意妄為。
好像兩個人都格外戀上了這種感覺，分明該是偷偷模模——這里雖然略微僻靜，可仍然隨時可能有人經過，可似乎越是這樣，他越壓制不住將近兩月未見的激情，而我也越是縱容他。
好不容易，理智還是佔了上風推開他，他一面喘著氣一面恨恨道︰「你這個女人，簡直要把我弄瘋了！」
我深吸了幾口氣，想著這是多麼荒唐的事，連忙把他推得更遠一些，認真道︰「既然這樣，我們還是保持一定距離比較好。你婚禮在即，斷斷不能做出什麼傷害心怡感情和謝家臉面的事情來。我們這種事已經錯過很多回，電視劇也是有終場的不是嗎？」
我想，我和他到底繼承了Daddy同樣的冷靜和理智，這是必須做出的選擇。
謝振寰想了想，沒有反對道︰「好。那你留在香港。」
潁川之言︰一段感情，不在離別中升華，就在離別中風化。
離別固然是檢驗感情的試金石，然而風險太大，倘若有十足的把握，何必檢驗，倘若無十足的把握，一旦失去後悔不及。
畢竟這個世界上，得過且過的愛情太多了，何必較真？
****
他從來就是個不管不顧別人目光的人，看就看，毫無壓力。可是我卻不是，經他這麼一叫，越發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外走，一面回頭冷淡道︰「親們，你們是有頭臉的人，別看到這里不收藏失了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