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董曉荷按曹可儀告訴她的地址找到易溯家時,易溯已經在樓下等她了。
「真不好意思,大正月的請你過來。」他一邊指引她上樓,一邊不好意地對她說,「可是小萌她……」
「萌萌,她現在還好吧?」董曉荷打斷他的話,她知道他滿懷歉意。
易溯還沒來得及回答,就听見幾步開外易萌的聲音︰「曉荷姐姐……」還沒喊完,就把哭腔帶了出來。接著便朝董曉荷的懷里撲來。
董曉荷忙上前一步把眼前淚眼婆娑的小人兒接住︰「好了好了,不哭啊,姐姐來了。」
等易萌睡著後,董曉荷走出房間來到客廳,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易溯已經回來了。見到她出來,他忙給她讓座,接著又給她倒了杯水。
「謝謝,」她接過水,呡了一口,「你媽媽,哦,不,對不起,是你阿姨,她怎麼樣了?」剛剛她才從易萌口中得知,易萌叫媽媽的那個女人,易溯是叫「阿姨」的,雖然易萌怎麼也說不清楚為什麼,但她知道她了解了。此時,易萌的媽媽,易溯的阿姨正躺在醫院的重癥室里。
「不知道,」他也給自己的杯子里添了水,在她一側的另一張沙發上坐下,「還沒有醒來。」
「哦,那肇事者找到了嗎?」從曹可儀那里得知,正月初三那天晚上易萌的媽媽深夜打完麻將回家,在路上遭遇車禍,肇事者到現在還沒找到。
「還沒有,」他嘆了口氣,「也許找不到了。」
「怎麼說?」
「今天警方告訴我,那輛肇事的摩托車是輛黑車,所以尋找肇事者的難度相當大,尤其事情又是發生在黑燈瞎火的深夜。」
「哦,」董曉荷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畢竟她和易溯還是陌生的。
這時反倒是易溯接著開口說道︰「最搞笑的是,她居然沒有買保險。也不能說她沒有保險意識,小萌和我的她倒都買了,唯獨她自己沒有買。你說這是為什麼?」
「嗯,我想……」
不等董曉荷說話,他便再次開口︰「我想了半天,終于想通了,她是恨我們的,她恨我們易家人。」說完,他仰頭向沙發里靠去,董曉荷看見他滿是疲憊的眼楮慢慢閉上。
董曉荷坐了一會,然後起身悄悄走進易萌的房間,見她睡得正熟,于是給她掖掖被子再次走出來,此時夕陽正西下。她走回茶幾旁把易溯剛才給她的水端起來一口氣喝完,她覺得她該走了。
易溯還是以剛剛的姿勢仰靠在沙發里,董曉荷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睡著了,于是她決定不去打擾他。
當董曉荷在門口換鞋時,易溯站起來來到她身後對她說︰「董曉荷,今天,真的謝謝你能來。小萌好像很喜歡你。自從她媽媽出事後這幾天她一直鬧著要找你。」
「也許是緣份吧。」董曉荷回答,「我也很喜歡她啊。」
「那……」
她系好鞋帶,站起來回過身,面對著他說︰「明天我會再來,你阿姨那邊需要你去處理的。」
「謝謝你。」
接下來的日子,由于曹可儀的父母和叔叔嬸嬸都回老家走親戚了,董曉荷就以曹可儀讓她去她家陪她順便復習功課的理由常常早出晚歸。因為是去曹可儀家,而且又是在正月里,所以劉夏並沒有反對。自從女兒上了高中以後董安平對女兒的學習成績方面就變得格外重視。劉夏對于丈夫的態度不是很認同,當然不能說她不重視女兒的成績,而是她知道女兒已經很努力了。她知道自己的女兒不夠聰明,所以她沒有想過女兒今後能怎樣的出人頭地。曾經有過一次機會,可是他們失去了,她現在的期望是女兒能夠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成長。董曉荷已經上高二了,馬上就要離開家上大學,可是她的性格在劉夏看來過于安靜,所以劉夏反倒喜歡看到她多出去走走,而曹可儀是個活潑且懂事的女生,曉荷和她在一起她很放心。
易萌是個很懂事的小女孩,在家里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後,她的表現比一般孩子更堅強。媽媽躺在醫院里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哥哥為了這事每天忙進忙出。她覺得她不能夠再讓哥哥為她而煩惱,所以她不哭不鬧。但每當哥哥出了門只剩下她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她會莫名地害怕和驚慌。她很喜歡上次見到的曉荷姐姐,這個時候她多麼希望曉荷姐姐能夠陪伴在她身邊啊。後來曉荷姐姐真的來了,她會陪她講話,陪她看電視,還會給她講很多哥哥不會講的童話故事。只要曉荷姐姐在身邊,她就會覺得很安心,很溫暖。時間久了,她有時甚至覺得,如果曉荷姐姐能一直和她在一起那該多好啊。不過她也知道是因為她媽媽病了,不能在家照顧她,所以善良的曉荷姐姐才會來的。雖然有時候她覺得她和曉荷姐姐比和她媽媽對她還要親,還要好,但是只要一想到媽媽還沒有醒過來,她又會很難過,很想哭。雖然媽媽老是出去打麻將,可是她畢竟是媽媽,媽媽才是她最親的人。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真的很害怕有一天媽媽會醒不過來離她而去。不過好在哥哥告訴她︰「只要有哥哥在,哥哥就不會讓你媽媽離開你的。」
後來,易溯告訴董曉荷︰他決定賣掉他們家在新城區的商鋪湊一筆錢來讓吳秀秀做一次開顱手術,雖然醫生說手術的成功率只有60%左右。但為了小萌,就算是賭,他願意試試看。因為他自己清楚,沒有母親的孩子是不幸福的。這一次,是易溯唯一一次和董曉荷提到了他的母親——那個狠心拋棄丈夫和孩子離家出走,至今渺無音序的女人。
吳秀秀的手術安排在開學後第一周的周五下午。在前一天下午上課前,易溯在董曉荷上學的必經路上攔住她,告訴她明天手術的時間。他問她可不可以在明天放學後和他一起去接小萌,然後去醫院——自開學後,易萌只能被全托在幼兒園里。
「你剛剛不是說手術在下午嗎?放學去來不及了吧。」董曉荷問道。
「明天下午我們不是都有課嘛,」易溯說道,「我要的是結果,至于過程我跟醫生商量過了,沒必要坐在外面干等。」
「哦,這樣啊。」
「手術的成功率是60%左右,我擔心萬一……」
「那麼我們就賭那60%,」董曉荷曉荷停下腳步扶著直行車的把手,抬起頭給易溯一個笑容,「吉人自有天相,在結果沒有出來前,就先別說萬一了。」
在董曉荷的笑容里,易溯微微一愣,「是,好的。謝謝你,董曉荷,听你這麼一說,我安心多了。」他說,「所以我才會想明天麻煩你和我們一起,我想如果你在的話,明天不管發生什麼狀況,我和小萌的心都會安一些。雖然我知道你並沒有義務做這些」說這些的時候,易溯有一些不好意思,他知道最近他們家的事已經很麻煩眼前這個原本和他很不熟的女生了。但是,經過這十來天的接觸,他不禁發現不僅是小萌就連他自己也都已經迅速地習慣了她的存在和來至她的幫助。在他們的生活月兌離正常軌道的時候,她的出現安撫了小萌因為變故而恐懼的心靈,而她對小萌的照顧行為也溫暖了他的心。讓他感到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面對這變故後的一切。
周五下午放學的時間要比平時早一些,下了課後,董曉荷和易溯一起從學校出發。兩人騎車到易溯家門口時,幼兒園的接送車剛好把易萌送到。畢竟家里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小孩子小小的心靈肯定也經受了不少的煎熬。一周不見董曉荷發現易萌競瘦了不少。雖然和易萌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在董曉荷的眼里,她已經如同自己的妹妹一般。她從內心里心疼這個小小的女孩子。
易萌還不知道她的媽媽要在今天做手術。在去往醫院的路上,易溯把這件事告訴了她。年僅五歲的易萌還不能真正理解手術對于媽媽的意義,于是董曉荷告訴她,做過手術後,她的媽媽就會醒過來。
「真的嗎?」听過董曉荷的話,易萌果然高興起來,「哥哥,是真的嗎?」她看向易溯希望從哥哥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已經過了好長時間了媽媽都還躺在那里,有時候她都已經不敢再希望說也許媽媽明天就會醒過來。可是現在她在幼兒園住了五天後回來,曉荷姐姐告訴她︰媽媽要醒過來了,她能不驚喜,能不開心嗎?
「嗯,」易溯對她點點頭,「也許明天你就可以和你媽媽說話了呢?」說著他朝董曉荷望了一眼,董曉荷給了他一個肯定的微笑。
他們到達醫院的時候,手術剛好結束。主治醫生向他們宣布了最終結果︰手術雖然成功了,吳秀秀暫時月兌離了生命危險。但由于當時她的大腦皮層受強烈撞擊已經嚴重受損,所以到目前為止,她仍處于慢性遷延性昏迷狀態。說得通俗一點,吳秀秀現在是一個植物人,她有醒過來的可能,但一切只能靠她自己的意念。
看著董曉荷陪著易萌走進病房後,易溯跟醫生來到辦公室。是他太樂觀了,他天真地以為只要花一筆錢為吳秀秀做一場手術,她就能醒過來,等她好起來後,生活就能照舊。沒想到最終還是逃不過命運的安排。不用多想,他也知道醫生要對他說什麼。植物人?他知道植物人意味著什麼,它意味著一個無底洞。今後的日子他們還將不斷地向它投入無盡的精力與金錢。
果然,在他們面對面坐定後,這個年紀已過半百的醫生告訴他,以他判斷吳秀秀一時半會還醒不過來。他說︰「除非她有驚人的意志力,但是就算她真的醒過來,今後的後續治療也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末了,這個善良的老醫生拍拍他的肩說︰「小伙子,這幾天我對你家里的情況也略有了解,不管你做怎樣的選擇,今後落在你肩上的擔子都不輕啊。」
直到告別醫生走出辦公室,他才發現他不知道要怎樣將這樣一個結果告訴易萌。半個小時前他和董曉荷還微笑著告訴她「也許明天你就可以和你媽媽說話了?」董曉荷,想到董曉荷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安了一下。對,有她在,幸好有她在。
想到有董曉荷在病房陪著易萌,他索性就先不進去。他覺得既然董曉荷可以給易萌一個希望,那麼她一定也可以把這樣一個事實以她的方式告訴她。對于易萌,他不得不承認,董曉荷比他更有辦法,而易萌似乎也更加喜歡她。
他走到住院部樓梯旁的露台上,這時他該考慮一下醫生對他說的話了。他懂得醫生所說的選擇。要放棄嗎?那個善良的醫生已經很明確的告訴他了,無論怎樣吳秀秀帶給他的都將是一個負擔。但是現在她的生命跡象穩定了,他忍心就此放棄她嗎?她是一個生命,是易萌的媽媽,也是和他一起生活了五六年的親人。對,是親人,是他應該傾盡一切去保護的人。他現在已經賣掉了他們家的一間商鋪,除去之前的醫療費和這次的手術費,手頭還有一點錢,吳秀秀的存折上也還有一筆蠻可觀的數目,再加上今後另外一間商鋪每個月的租金,應該可以支持一段時間,實在不行的話,他還可以先把他們家一百多平米的房子租出去甚至把剩下的店鋪賣掉。等他熬過高中上了大學後,他還能邊上學邊打工。沒錯,這是他的擔子,他必須得扛。
等他計劃好一切回過神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易溯站在露台上望向遠處的街景,正月還沒有過完,華燈初上的街道依然有著節日的氣氛。有誰能了解,就是在這樣一個熱鬧祥和的節日里,年僅十八歲的少年易溯身上忽然多了一副沉重的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