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周六的下午。姚應堂送董曉荷來到白然的家。
「我可以叫你曉荷嗎?」認真地看過董曉荷帶來的照片後,白然抬起頭柔聲地開口道。
「可以的,白太太。」
「我叫你曉荷,你也叫我白阿姨吧。」她摘下老花眼鏡說,「這樣可以顯得我們的關系親近一點兒。」
「好的,白阿姨。」董曉荷答應著。
「曉荷,你可以告訴我一些關于我兒子的事嗎?」她要求道,她是一個失敗的母親,竟然還要請求別人告訴她關于她死去兒子生平的事情。
「白阿姨,咖啡給你們煮好了。」姚應堂給她們端來了咖啡。
「哦,謝謝。」白然接過他手中的托盤放在面前的茶幾上,先給董曉荷倒了一杯,接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應堂,你先回去吧。我想單獨和曉荷說會兒話。」
「嗯,好的,白阿姨,你們慢聊,我先走了。」他答應道,接著他轉身問董曉荷,「董曉荷,等會兒你可以自己回去嗎?」
「嗯,我可以的。」她朝他點點後,「謝謝你送我過來。」
姚應堂走後,董曉荷開口緩緩道來︰「我和易溯是高中的時候認識的。他從小學畫,是那屆我們學校里最優秀的美術藝術生,後來以高分考到了H市的M大,他讀得是環境藝術設計專業……」
在听董曉荷敘述的過程中,白然的眼眶漸漸紅了,「沒想到我的兒子這麼優秀,沒想到他也在H市生活了兩年。」
「白阿姨,您知道嗎?易溯曾經有一次跟我提起過您。」董曉荷忍不住說。
「啊?」她顯然吃了一驚,「他是怎麼說我的?我離開他的時候他才四五歲。」
「他說您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他和他爸爸。」董曉荷頓了頓說,「他說他也希望有一個媽媽,有個普通而溫暖的家。」
在董曉荷說完這些後,白然的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她連忙起身去拿面巾紙。
「對不起,也許我不該說這些惹您那麼難過。」董曉荷趕緊道歉。
「不,」她重新坐下,擦擦眼角說,「我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我沒有給過易溯溫暖與關懷。曉荷,我謝謝你。你是個好女孩,我想你在易溯身邊陪伴他的那段日子,一定讓他感到了溫暖與關懷。」
「我也做得不是很好。」董曉荷低下了頭,輕輕地說,「如果我可以做得更好,也許……也許他就不會離開了。」
「生死由命的。」白然嘆了口氣,「不僅是生死由命,就算是人活在這世上,很多事也由不得你自己。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麼要丟下易溯走掉嗎?」
「為什麼?」這正是董曉荷想知道的,也許這也就是姚應堂所說的白然不願對人提起的過去。
「因為易溯根本就不是我心甘情願生下的孩子。」她緩緩地吐出這樣一句話。說完,她端起面前已經冷掉的咖啡呡了一口,苦笑一聲︰「讓我重頭開始說起吧。你願意听麼?」
「當然。「
「我是當年高考重新開考後縣里僅有的幾個考上大學的學生之一。在H市讀完大學後,我被分配到咱們縣里的文化局工作。我是家中的獨女,父母真的很以我為傲。工作後不久,以前高中的班級召開同學會,由于我是班里唯一一個大學生出身的女生,所以那天的聚餐大家把我灌醉了。易慶申,也就是易溯的爸爸帶著醉倒的我去小旅館開了房間。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早在高中的時候他就已經暗戀我了。」白然用平靜的語氣敘述著,仿佛在說著別人的故事。
「所以您就嫁給了他。」
` 白然搖搖頭︰「我並不喜歡他。本來我已經說通我的父母讓我辭掉工作來H市重新開始。可是不久後,我發現自己懷孕了。你要知道,在那個年代,在那樣一個小縣城,未婚先孕是很丟人的事,而墮胎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所以我沒有別的路走,我只能嫁給了我的高中同學易慶申。」
「他既然暗戀了您這麼久,結婚後應該對你很好才對啊。」董曉荷問,「您的婚姻不幸福嗎?」
「剛開始,他的確對我不錯。」她說,「不過他的母親知道我不是真心嫁到他們家的,又是大學生出身,學歷比她兒子高,所以待我並不好。結婚後不久我就發現,我的丈夫其實是很沒用的人。他除了會在家對老婆老媽發脾氣外,在外面什麼都不會。他家底子不錯,我就勸他安心做點小生意什麼的,總不能坐吃山空,可是他根本听不進去。更令我想不到的是,易溯出生後不久,他開始酗酒,而且越來越厲害。每次喝醉後都要找我吵架,甚至打我。」
「您受不了這樣的生活,所以就走了?」
她點點頭︰「易溯四歲多一點的時候,我的父母先後生病去世了。于是我就無牽無掛地來到了H市。」
「無牽無掛?」董曉荷難以置信地問,難道兒子不是她的牽掛嗎?
白然看了她一眼,從她的眼神里讀出了一絲憤怒。她輕笑了一下︰「其實當時我並不是沒有想過帶我兒子一起走,不過易溯的女乃女乃求我給易家留下這根獨苗。她向我保證她會好好撫養他長大。我也想我一個人無依無靠地去H市,會發生什麼事誰都不知道,帶著孩子只會苦了孩子和自己。而且當時他們母子的確是把易溯當成寶貝的。」說到這里她停住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又慢慢開口說道︰「我逃離了我從來沒有愛過的丈夫,逃離了那段不幸的婚姻,也逃離了我不堪回首的過去。離開後我不願再去想過去,也就沒有想過去關心我的兒子。所以說到底,我是一個自私冷血的人。」
「那您來到H市後發生了什麼?」董曉荷忍不住問道,「姚應堂告訴我,您一直是單身的。」
「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直到現在我還一直害怕婚姻。」白然輕笑了一聲,「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把心思都放在我的事業上——為陶氏集團服務,為陶太太服務。當年如果沒有陶先生和陶太太,我肯定不會過得比現在好,他們不把我當外人,不僅給了我工作,還給了我家的感覺。」說到陶氏集團的創始人,她的眼中充滿了感恩。
面對眼前這位頭腦冷靜事業成功的女人,一時間,董曉荷不知說什麼好。她自認自己不能像她那樣,能夠徹底地拋開自己的過往,遠離過去的人和事,瀟灑地獨自過這麼多年,而且過得這麼好。
見董曉荷不說話,白然再次開口︰「對了,曉荷,剛才你說到易溯的繼母還有她同父異母的妹妹。那麼那個小女孩現在該怎麼辦,她跟誰一起生活呢?」
「跟我。」
「跟你?」白然驚訝地問,「難道她沒有別的親人嗎?」
「秀秀阿姨,也就是易溯的繼母,她好像是西南地區那邊的人。在她出事後,易溯曾經試圖聯系過她的親戚。可是……」董曉荷搖搖頭,「可是沒有找到,易溯和他繼母的感情很淺,他根本不了解她家的事。」
「所以……」白然看了董曉荷一眼,「所以現在是你帶著她生活是嗎?曉荷,我覺得你很不簡單,現在很少有你這樣重情重意的女孩子了。」
「白阿姨,我想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董曉荷說道,「這是緣分,有時候,我覺得我和萌萌的緣分比和易溯的都還深。」
「萌萌?」白然拿起那張當年他們三人在游樂場合影的照片,「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