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因為生了火而暖意融融的山洞內,潘啟文彎下腰,將吊在自己脖子上的小手輕輕扒下來,將小風慢慢地放到床上,給她蓋好被子。
他又走到小宇的床前,對著那張酷似自己的小臉端詳了好一會兒,又為小宇掖了掖被角,這才直起身來,一回頭,卻見葉蘊儀正端著杯水,怔怔地看著他跟孩子的方向,見他回頭,她急急地別過頭去,有些慌亂地拿起桌上的茶壺往自己杯中倒水丫。
一絲尷尬的靜謐在空氣中流動。
潘啟文走到桌邊,面對著葉蘊儀坐下,訥訥地說了一句︰「他們都睡著了!」
葉蘊儀點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便再沒了下文。
潘啟文身側的拳頭在桌下捏了松,松了再捏,他們已經在這里呆了兩天,兩天里,他們仿似真的是一家四口,白天,出太陽的時候,一起出去騎馬,他的馬上帶著小風,她的馬上帶著小宇,他們一起泡溫泉,在池中玩樂嬉戲,一起吃飯,其樂融融。
昨晚,她甚至,主動讓他就睡在洞內,跟小宇一張床。
可是他知道,這一切,不過是表面的假象,他與她之間,除了孩子,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踫觸別的話題,她的眼楮一直都在孩子身上,從來就沒有正眼看過他一眼。
明天,參謀團剿匪就要回到營地,而他跟她,未必會再有機會這樣單獨相處。
終于,他抬起頭來,直直地看向葉蘊儀,沉聲道︰「蘊儀,我們談談。媲」
葉蘊儀皺了皺眉,淡淡地道︰「潘司令,你說,你要珍惜跟孩子在一起的時間,我尊重你的意思,可是,其他的,我不認為有談的必要!你何必,要去破壞這樣的安寧呢?」
听著那聲冷漠的「潘司令」,潘啟文心里原先的暖意瞬間一涼,這兩天,她在孩子面前,都稱呼的他為「爸爸」。
他沉吟半晌,方嘆口氣道︰「蘊儀,文管家因為當初做錯事,舉槍自戕,一雙眼,已是瞎了!」
葉蘊儀的手一顫,杯中的水已是斜斜地灑了出來,她放下杯子,閉了眼,沒有說話,胸前的起伏卻明顯比先前大了起來。
潘啟文再忍不住伸去手去,覆在她那冰涼的小手上,急急地道︰「蘊儀,當初,都是誤會!我從來沒有,因為別的女人,而不要你和你月復中的孩子!」
葉蘊儀倏地睜開眼來,將手一抽,語中悲涼︰「即便是真的,那又怎麼樣?潘司令,你敢說當初你沒有懷疑過我與宗堯有染?你敢說你當初沒有動過要殺死我月復中孩子的念頭?你敢說那張化驗單不過是你的一個借口?你敢說若不是因為你的這個念頭,文管家父子便真敢下手?你敢說,那份聲明不是你親自下命所發?」
潘啟文手中一空,他急于分辯,然而那字字句句,卻又讓他無從辯駁,正惶急中,卻听葉蘊儀幽幽地道︰「潘天一,事到如今,你還想要什麼?」
潘啟文再顧不得其他,心中那句埋藏已久的話沖口而出︰「我要你!」未敢停留,他又急急地加上一句︰「當然還有孩子!」
葉蘊儀輕輕一震,潘啟文的手卻已緊緊地握上了她的,他眼中全是焦灼和急迫︰「蘊儀,我知道,過去都是我錯,我只求你,給我一個機會,我們重新開始!」
從听到他那句「我要你!」開始,蘊藏在葉蘊儀心底已久的悲怒勃然爆發,她顫著唇,冷冷地笑︰「潘天一,曾經,我給過你機會!我告訴自己,即便你真是因為那件事誤會我與宗堯有染,而與別的女人有了糾纏,只要你還要我,還要孩子,我就要容得你回頭!可為了孩子,我不敢回來,我在南京等了你一個月,等你回頭來找我,等你親口告訴我,你還要我,還要我們的孩子!可是,我等來的是什麼?等來的是那樣一份聲明!」
潘啟文腦中轟然一響,她,等了他一個月?可是,那時的他,以為她月復中的孩子就是方宗堯的,以為她早便知道,所以才會設計跟方宗堯離開!在那樣的嫉恨、憤怒中,他才發出了那樣的聲明!
他連連搖頭,喃喃地道︰「不,蘊儀,我不知」,然而,他的話音未落,卻听到葉蘊儀最後一句重重地砸下來︰「潘天一,你發那份聲明之時,要置我于何地?要置我的孩子于何地?潘天一,你現在要一個機會,可是那時,你可有想過,要給我和孩子一個活下來的機會?」
葉蘊儀的聲音越發地尖厲起來︰「你可知道,就是那一份聲明,差點導致我流產?可就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在病床上,卻不得不殫精竭慮與你應戰,只因為,我不能讓我的孩子,一出世,就背負上那樣的恥辱!」
葉蘊儀的話越來越重越來越急,連她的呼吸都急促起來︰「若非我爺爺積了德,令我能得到孫夫人大力相助,我跟孩子早便被那一片罵名壓死!若非我葉家傾盡所有護我和孩子,若非護衛們忠心耿耿,或若我葉蘊儀只是一介弱女,孩子即便生下來,我們母子三個,也早便餓死街頭!潘天一,那時,你可有想過,誰來給我和孩子一個機會?」
葉蘊儀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字字句句都如細細的尖錐,生生地往潘啟文心里扎,那細細密密的疼,無孔不入地往他身上心里鑽,令他躲閃不能,只得生生受著,他的嘴唇合合,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葉蘊儀轉過身,急急地抹去眼角那就要滴落出來的淚水,她站起身來,走到門邊,將門開了一條縫,那清冽的空氣絲絲摜在她臉上,她深深吸了口氣,終是關上門,轉了身,背靠在門上,平靜地看向潘啟文,她的目光中毫無波瀾,只輕聲道︰「所以,你現在來跟我說,那只是一場誤會,又有什麼意義呢?我信與不信,結果,沒有什麼不同!」
***
第二天傍晚,西山軍營,大大的飯堂內,人聲鼎沸,今晚,這里會有一個剿匪慶功宴。
梅果在一片喧鬧聲中踽踽獨行,她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這樣的宴會,跟她有什麼關系?她心里眼里的那個人,這兩天,卻完全不見蹤影!而跟他一起不見的,還有那個女人和她的一雙兒女!甚至連雲義成一個文官都去了剿匪一線觀戰,作為一軍統帥的他,卻就那樣丟下南京來的一行人,肆無忌憚地與那個女人一起消失了!
遠遠的,她看到同樣兩天沒見到人影的林泰,心中一喜,想要上去問問,這個慶功宴,潘啟文來不來?
當她看到林泰將雲義成的秘書喬昆拉過一邊,悄悄塞了一樣東西給喬昆時,心中不由閃過一絲好奇,潘啟文一慣與雲義成不對盤,而林泰是潘啟文身邊的人,他與喬昆難道還會有私交不成?
「梅果!梅果!」背後傳來李小丹的呼喚聲,梅果眉間閃過一絲不屑,這個李小丹,是雲義成的女秘書,因為兩人同為秘書,又都是女人,安排營房時,便將她與李小丹安排在了同一間房,她知道,這個李小丹與那肥肥胖胖的雲義成之間,關系不尋常。這兩天的夜間,李小丹都是凌晨時分,才回到房中來,這讓一慣睡眠不是很好的梅果,對她更生了一層厭惡。
偏偏這個李小丹卻是個自來熟,兩天時間,已是做出一副與她親密無間的模樣來,面子上,梅果也不得不應付她一下。
梅果抑下眼中的不耐,緩緩轉過身來,看向李小丹。
李小丹踩著高跟靴子走過來,親熱地挽起了梅果的胳膊,笑道︰「剛剛潘司令從那邊門進來了呢,雲主/席和武參謀長他們都要過去那邊就座了,咱們也去吧!」
首桌上,潘啟文坐在上席,武輝杰坐在潘啟文左側一方,他身旁的位置卻空著。本與武輝杰小聲說著什麼的潘啟文眼中突然一亮,一雙黑眸沉沉地向前方掠去,武輝杰側頭一看,不由唇角向上一翹,立刻站起身來,招呼道︰「Lisa,坐這里來!」
葉蘊儀仍是一身軍裝,緩緩地走了過來,武輝杰輕笑一聲道︰「孩子都安頓好了?」葉蘊儀點點頭,武輝杰往旁邊一挪,一指自己旁邊,卻是在潘啟文身側的位置,笑道︰「來,坐!」
葉蘊儀垂下眼簾,淡笑一聲︰「不了,我還是坐李秘書他們那一桌吧,都是秘書,要不,他們該有意見了!」說完,轉身要走,卻听到背後劉師長爽朗的笑聲傳來︰「哎呀,武參謀長,這次能活捉匪首,可真虧了參謀團運籌得當啊!」
葉蘊儀腳下立即一滯,她不由自主地轉過身來,眼楮直直地盯向潘啟文,那天,他說過,這里的匪首是賀文龍!她竟然,把這事給忘得一干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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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虐梅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