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玲曾勸UN小睡片刻。他們準備于照明熄滅與開啟之間，趁大學里其他人都熟睡時，在「夜色」的掩護下離開。她堅持出發之前，他還可以稍事休息。
「而讓你再睡在地板上？」UN問道。
她聳了聳肩︰「這張床只能容納一個人，假如我們硬要擠在一起，兩個人都沒法睡好。」
他以渴望的目光望了她一會兒，然後說︰「那麼這次我來睡地板吧。」
「不，不行，在冰珠中不省人事的不是我。」
結果兩個人都沒睡。雖然他們已將室內照明調暗。雖然在相當安靜的校園中，武館永不止息的嗡嗡聲成了催眠曲，UN卻覺得有幾句話必須說出來。
他說︰「自從我來到這所大學之後，林志玲，我為你添了很多麻煩，甚至害你無法學習。然而，如今我不得不離開你，我仍然感到很遺憾。」
林志玲說︰「你不會離開我，我們會一塊走。強子正在安排我實習去。我已經畢業了。」
UN說道︰「你與我們有很多風險。」
「沒事，我能照顧自已，我還是這里最好的向導。畢竟，穹頂上的意外我未能盡到責任，我應該彌補一下。」
「我跟你說過，請別再為那件事情感到內疚——然而，我必須承認，有你在身邊我會感到快樂許多。只要我能確定，我不會干擾你的生活…一」
林志玲柔聲說道︰「你沒有，UN，你睡一會兒吧。」
UN靜默了一陣子，然後悄聲說道︰「你確定強子真能安排一切嗎，林志玲？」
林志玲說︰「他是個了不起的人。他的影響力遍及各地，我想連這所大學也不例外。要是他說能為我安排一次無限期的長假，我就確信他能做到。他是個極具說服力的人。」
「我知道。」UN說，「有時我不禁懷疑，他究竟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就是他告訴過你的。」林志玲說，「他是一個懷抱著強烈、完美的理想和夢想的人。」
「听來你好像十分了解他，林志玲。」
「嗯，我十分了解他。」
「親密嗎？」
林志玲發出一下怪聲︰「我不確定你是指什麼，UN，可是，姑且套用最無禮的解釋。不，我對他的了解並不涉及私人部分。不過，這又關你什麼事？」
「對不起。」UN說，「我只是不想在無意之間侵犯到別人的……」
「什麼？我倒是很好奇。**嗎？我想你最好還是睡覺吧，寶貝。」
「對不起，志玲，可是我實在睡不著，我想改變一下話題。你還沒解釋陽光隧道區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我適合到那里去？它像什麼樣子？」
「它是個小區，人口大約只有兩百萬，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重要的是，陽光隧道人緊守著一套與早期歷史有關的傳統，而且想必擁有非常古老的記錄，那是任何外人都無法取得的。既然你企圖檢視前帝國時代的歷史，他們可能比正統歷史學家對你更有用。我們談論的那些早期歷史問題，使我突然想到這個區，而且那里對武者十分尊祟。」
「你曾看過他們的記錄嗎？」
「沒有，我不知道有誰看過。」
「那麼，你能確定那些記錄真的存在嗎？」
「其實，我也不敢說。在許多外人的心目中，他們只是一群狂妄之徒，不過這也許是一種假象。他們確實聲稱擁有那些記錄，或許他們真的有。無論如何，我們在那里不會受到任何注意。陽光隧道人絕對不跟外人來往——現在請你睡一會兒吧，寶貝。要不，我借你一只大腿。」
這回UN總算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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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玲和UN在○三○○時離開大學校園的。UN明白必須讓林志玲做向導，因為她比他更熟悉銀暈——熟悉度正好兩年。她顯然是強子的一位密友，至于有多親密？這個問題一直在UN腦際回響，而且她能了解他的指示。
她與UN都套上一件附有貼身兜帽、隨風搖曳的輕質斗篷。幾年以前，這種款式的服裝曾在大學里流行過一段短時間。雖然如今它也許會引人發笑，但至少有一項優點，那就是能將他們遮掩得很好，使他們不會被認出來——至少匆匆一瞥之下不會被識破。
先前強子曾說︰「穹頂上的意外有可能完全是單純事件，根本沒有特務想抓你，UN，不過還是讓我們做最壞的打算。」
UN則以渴求的口吻問道︰「你不跟我們一塊走嗎？」
「我很想這麼做，」強子說，「可是，為了避免我自己成為目標，我一定不能離開我的崗位太久。你了解嗎？」
UN嘆了一口氣，他的確了解。
他們上了磁浮捷運，盡量遠離已在車廂中的幾名乘客。UN不禁納悶，清晨三點的時候，磁浮捷運車廂中為何還會有人。然後他才想到，其實有人是他們的運氣，否則他與林志玲會變得太顯眼。
當綿延不絕的磁浮捷運車廂沿著綿延不絕的單軌，在綿延不絕的電磁場下前進時，UN開始觀賞窗外同樣綿延不絕、好像接受檢閱般通過的風景。
磁浮捷運經過一排又一排的居住單位，其中只有極少數堪稱高樓，但是據他所知，有些房舍相當深入地底。然而既然二億平方公里已形成一個都會化整體，即使是四百億眾的人口，也不會需要非常高的建築，或是住得非常緊密。他們的確也曾通過空曠地區，大部分似乎都種有農作物，不過某些顯然像是公園。此外，還有許多建築的用途他猜不到。工廠嗎，還是辦公大廈，誰知道呢？有個巨大而毫無特色的圓柱體，他認為好像是貯水槽。無論如何，銀暈必須有清水供應系統。他們是否將雨水從穹頂上引下來，加以過濾消毒，然後貯存起來？這似乎是他們唯一的辦法。
不過，UN沒有太長的時間研究這些景物。
林志玲突然低聲說︰「我們該下車的地方就在附近。」她站了起來，強有力的手指緊緊抓住他的臂膀。
不久他們下了車，重新站在堅實的地板上，林志玲開始研究方向指示標志。
那些標志毫不起眼，而且為數眾多，令UN的心不禁一沉。其中大多數是圖形符號與縮寫，毫無疑問，銀暈本地人一定都能了解，但是對他而言卻完全陌生。
「這邊走。」林志玲說。
「哪邊走？你怎麼知道？」
「看到那個嗎？兩根翅膀加一個箭頭。」
「兩根翅膀？噢。」他本以為那是寫得又寬又扁的一個字母，不過現在看起來的確有點像符號化的一對鳥翼。
「他們為什麼不用文字？」他悶悶不樂地問。
「因為文字在各個世界不盡相同。這里所謂的‘噴射機’，在陽光隧道或許是‘飛翔機’，在其他一些世界卻是‘雷霆機’。而兩根翅膀加一個箭頭，則是代表飛行器的銀河標準符號，任何地方的人都看得懂——你們在河外不用這些符號嗎？」
「不多，就文化而言，河外是個相當同質化的世界。我們傾向于緊守自己的行事方式，因為近鄰的強勢文化令我們有危機感。」
「瞧！」林志玲說，「這就是你的那些數字統籌學可能用得上的地方。你可以證明雖然有許多不同的方言，全銀河使用同樣的符號仍是一種團結力量。」
「這沒什麼幫助。」他跟著她穿過空曠、陰暗的巷道，部分心思在嘀咕銀暈的犯罪率有多高，這里是不是高犯罪率地區，「你可以找出十億條規則，每條涵蓋一個單一現象，卻無法從中導出一般性通則。這就是所謂的︰一個系統只能用與本身同樣復雜的模型加以解釋——鐸絲，我們要去搭噴射機嗎？」
她停了下來，轉身望向他，皺著眉頭露出苦笑。「既然我們沿著噴射機的符號前進，你以為我們要去高爾夫球場嗎？你是不是像許多銀暈人一樣，對噴射機感到恐懼？」
「不，不。我們在河外總是飛來飛去，我自己也常搭噴射機。只不過當強子帶我到帝國大學時，他刻意避開商業空中交通，以免我們留下太明顯的行跡。」
「那是因為當初他們知道你在哪里，UN，而且正在跟蹤你。如今，或許他們並不知道你的行蹤，何況我們將使用一座偏僻的機場，以及一架私人噴射機。」
「由誰來駕駛呢？」
「強子的一位朋友，我猜想。」
「能相信他嗎？」
「假如他是強子的朋友，當然就信得過。」
「你是強子強力支持者。」UN的語氣有點不服氣。
「這是有理由的，」林志玲毫無靦腆之色，「他是最棒的人。」
UN的不服並未因此減輕。
「噴射機就在前面。」她說。
那是一架小型噴射機，有著一對奇形怪狀的機翼。有個身材矮小的人站在旁邊，穿的衣服是令人眼花繚亂的銀暈流行色彩。
林志玲說︰「我們是物種。」
那位駕駛員說︰「我是武者。」
他們跟他上了噴射機之後，UN說︰「這組口令是誰的點子？」
「強子的。」林志玲說。
UN哼了一聲︰「我不知道強子也會懂一點幽默，他貌似一個沒表情的人，就像一個做了全換臉手術沒接上神經的人。」
林志玲微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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