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二宇宙燈塔 銀河的命運(結局)

作者 ︰ 小麥皮膚

可盡管如此,當UN步入他的實驗室時,他的心頭仍禁不住涌起一股陌生之感。物換星移。

最初是在十八年前,那時他只是在地球科學家霍金的授意下的信手亂謅。他的一個朦朦朧朧的靈感其實都是霍金和銀河首席科學家波特教授的心血,這個靈感後來發展出了一門超混沌數字學。

然後是在帝國大學的歲月,他和達爾文在一起工作,讓達爾文和兩位教授不辭辛勞一遍一遍地將方程式重新規格化,消去那些無窮大的參數,試圖尋找一條繞開那些最不可測的渾沌效應的捷徑。但是他們進展甚微。

而如今,奇瑞當了十年的皇帝,使這里擁有了一整層樓面最先進的計算機,以及一整群工作人員為其攻克各種各樣的技術難關。必然的,他手下的那些工作人員——當然除了兩位教授和達爾文之外——所知僅限于他們直接著手處理的那些技術難題。他們每個人所研究的都只是數字學這延綿不絕的巍巍大山中的一個小小峰巒或峽谷,只有兩位教授和達爾文可以領略整個山脈——但即使是他們也只能朦朦朧朧地觀其大略,雲掩高峰,霧鎖深谷,令人難窺其詳。

確實,林志玲說得對。兩位教授和達爾文是該把手下那些人領進這整個神秘領域的時候了。現在數字學這門學科的技術已遠遠不是僅靠四個人就能掌握的了。而且自已也已經近四十了。即便兩位教授和達爾文及自已還能再干個幾十年,他們能在學術方面取得最輝煌成就的歲月無疑早已成為過去。而且再過一個月,達爾文也要三十九歲了,盡管還年輕,但對于一個數字專家來說,也許已經不算很年輕了——他在這個課題上的研究時間差不多跟UN一樣長。他對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和思維的敏銳度或許也同樣有所下降了吧。

達爾文看到他進來,便迎了上去。UN望向他的眼神充滿了關切之情。

達爾文和UN的養子奇瑞一樣,是個伊朗區人,盡管他肌肉堅實,身材也同樣短小精悍,可看上去並不怎麼象個伊朗區人。他沒有小胡子,沒有口音,似乎也沒有任何伊朗區人的自覺。甚至對那個曾經一度徹底征服了整個伊朗區民心的「喬喬」巴喬的誘惑,他也是免疫的。這看來就好象他並不忠于區域,也不忠于行星,甚至更沒有忠于帝國的思想。他的全副身心都已經屬于數字學了。這令UN深感愧然。他自己就無法忘懷最初十八個年頭在銀暈的生活,而他也根本不可能完全消去自己是個地球人的自覺。他無法確定自己的這種地域意識是否不會令他在考慮數字學的問題時出現偏差。理想化的情況是,要正確地使用數字學,那個人就必須超然于星球和區域之上,只把人類當作抽象的數據來處理——而這正是達爾文所做的。但UN卻做不到,只得自嘆弗如了。

達爾文道︰「我估計我們又有進展了,UN。」

「估計,達爾文?僅僅是估計嗎?」

「我是不想把話說得太滿。」他一本正經道,于是他們移駕秘密辦公室。這里地方小了點,但卻屏蔽得極其嚴密。達爾文坐下,翹起二郎腿,道︰「你的那個關于繞開混沌效應的新方案也許在局部是有效的——當然,代價是會損失一些清晰度。」

「那是當然。有所得必有所失。那是宇宙的運作規律嘛。不管怎麼說,我們總算是愚弄了它一下。」

「但也只是小小地愚弄了它一下而已。那樣子就象是透過毛玻璃看東西。」

「總比我們把多年時間花在嘗試透過鉛看東西要來得好。」達爾文自言自語地嘀咕了幾句,接著道︰「但現在我們可以識別明暗的變化了。」

「解釋一下。」

「我無法解釋,但我已經有了‘天元’,為了做出這玩意兒我忙得象頭——象頭——」

「不妨說象頭駝駱吧。那是在地球上的一種動物——一種用來負重的家畜。銀河上沒有的。」

「如果駝駱干活是很賣力的,那麼我研制‘天元’的情形大概就象這種動物差不多吧。」

他按了下辦公桌上的密碼鍵盤,一只抽屜無聲無息地打開滑了出來。他從里面取出一塊黑黝黝的立方體,UN饒有興趣地仔細端詳。

「天元」的電路原理是UN和兩位教授自己研究出來的,但將其付諸實用的人卻是達爾文——他確實是個心靈且手巧的人。房間里暗了下來,方程式與關系式在空中微微閃光,大量的數字在其下蔓延開來,盤旋在辦公桌的上方,恰似被無形的細線懸掛在半空中一般。

UN道︰「太棒了!只要天假其年,總有一天我們可以用‘天元’制造出一條數字長河,標示出過去與未來的歷史。我們可以分辨出其中的各條細末支流,並且研究出改變它們流向的方法,讓它們朝我們所希望的方向流去。」

「是啊,」達爾文淡淡道,「如果我們能在有生之年掌握這門學問並將其付諸實施,我們認為最好的選擇,說不定也會導致最壞的後果。」

「相信我,達爾文,這個問題同樣折磨得我每晚睡不安寢。可我們目前還尚未實現到這一步。我們現在所有的——正如你所說,只不過是透過毛玻璃模模糊糊地識別明暗罷了。」

「對極了。」

「你認為你看到的是什麼,達爾文?」

UN湊近些注視著達爾文,表情有點嚴肅。他比以前略顯胖了些。他把太多時間撲在了計算機上。而且,盡管時而會看到他身邊有個女人,UN知道,他並沒有結婚。這是個錯誤!即便是工作狂也該有家室之想,也該有天倫之樂。UN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他的儀表俊朗,風度仍然,這都多虧林志玲一直情人般不厭其煩地照管著他。

達爾文道︰「我看到了什麼?帝國有麻煩了。」

「帝國一直就是麻煩不斷的。」

「是的,不過這次更特殊些。這次我們大有可能是在帝國的中心遇到麻煩。」

「銀罪?」

「我想是吧。不過也可能是在外圍。要麼是在這里大事不妙——多半是內戰——要麼就是偏遠的外圍星球開始離轍而去。」

「很顯然,這些可能性不用數字學也看得出。」

「但有趣的是這兩者之間好象有一種互斥性。非此即彼。兩種情況都發生的機率微乎其微。就在這里!你看!這里用的可是你自己的數字理論。仔細觀測一下吧!」

于是他們倆圍著「天元」研究了半天。最後UN頹然道︰「我實在看不出這兩者的互斥原因何在。」

「我也看不出,UN,可如果數字學只能告訴我們一些我們總能了解的東西,那它還有什麼價值呢?它現在就正在告訴我們一些我們所不能了解的東西。它所沒告訴我們的是,第一,這兩害相較何者為輕,第二,如何才能避重就輕。」

UN扁了扁嘴,慢條斯理道︰「我倒是可以告訴你如何取舍。外圍隨它去,保住銀暈要緊。」

「真的嗎?」

「這是毫無疑問的。因為我們就在銀暈上,所以我們必須確保這里太平無事。光這個理由已經足夠了。」

「可顯然我們自身的安逸並不是什麼決定性的因素。」

「我們不是,但數字學是。如果銀暈大亂,迫使我們停止數字學的研究,那我們保住外圍又有什麼用呢?我並不是說我們會被殺,但我們可能無法再從事研究工作了。數字學的發展是與我們自身的命運唇齒相依的。而對于帝國來說,即使外圍月兌輻而去,那也僅僅只是瓦解的開端而已,要抵達核心可能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即便你是對的,UN,我們又該如何確保銀暈的穩定呢?」

「這正是我們和兩位教授現在要開始思考的問題。」

倆人無語相對良久,UN又道︰「思考這種問題總是令我感到不快。如果帝國從其歷史的開始就已經走在一條錯誤的軌道上了,那該怎麼辦?我每次跟尤特談話時都會想到這個問題。」

「尤特是誰?」

「尤特。一名園丁。」

「哦。就是在上次暗殺事件中舉著一把耙子趕來救你的那個人?」

「是的。我對他一直心存感激。他當時手里只有一把耙子,卻可能面對持有爆裂槍的刺客同黨。他確是忠心可嘉。不管怎麼說,跟他談話就如同呼吸新鮮一般。我不能整天都只同朝廷官員以及數字學家說話。」

「謝謝你這麼說我。」

「得了吧!你明白我的意思。尤特喜愛露天環境。他喜愛風、喜愛雨、喜愛刺骨的寒冷,以及任何自然氣候所能給予他的東西。而這也是我自己會時常懷念的東西。」

「我沒這愛好。我並不在意永遠不去戶外。」

「因為你從小就是在穹頂下長大的——但不妨設想一下,帝國疆域中尚有很多未經工業化的星球,人們靠放牧和耕作過活,那里人口稀薄,地域空曠。那樣的生活對我們來說是不是更美好呢?」

「我听來只覺得毛骨悚然。」

「我利用閑暇時間做了點力所能及的研究。我發現這似乎是一種不穩定的平衡狀態。如我所描述的那種人煙稀少的星球,要麼逐漸沒落,退化成蠻荒之地——要麼就是走上工業化之路。這種平衡是架設在一個極其狹小的支點之上的,最後總會向某一側傾倒下去,而當這一無可避免的事件發生時,銀河系中絕大多數星球都倒向了工業化的一側。」

「因為那樣更美好。」

「也許吧。但這並不能持久。現在我們就看到了過度傾斜的後果。帝國存在不了多久了,因為它——它過熱了。我想不出其它用詞了。我們不知道它將走向何方。如果,通過數字學,我們能夠設法防止大衰落的發生,或者更有希望些,在大衰落發生之後組建一個恢復體系,難道這就僅僅是為了確保帝國能再蹈一次過熱的覆轍?難道人類唯一的未來之路,就是象西西弗斯那樣,一遍又一遍地把石頭推上山頂,只為了看它再一次滾落山腳?」

「西西弗斯是誰?」

「是一個地球遠古神話中的人物。達爾文,你該擴大些閱讀面才是。」

達爾文聳聳肩。「就為了能知道西西弗斯?我看也無關緊要。也許數字學會向我們展示出一條道路,通向一個全新的社會,一個與我們現在所見完全不同的社會,一個穩定而令人滿意的社會。」

「但願如此,」UN嘆道,「但願如此,可惜目前尚無任何跡象表明它的存在。而為了短期的未來,我們將不得不行壯士斷腕之策,放任外圍星球月兌離而去。那將標志著銀河帝國大衰落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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