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情形果然不太妙。他躺在床上,身上髒得不像樣,眼楮異乎尋常地睜得老大,異乎尋常地射出詭異的光芒,簡直讓人認不出來他是誰。
「艾米!」維納斯家以陰慘的聲音說,然後用枯瘦的手肘使勁撐起身子。
「听我說幾句話,我已經不行了,我要將工作傳給你們。我沒有做任何筆記,零星的計算也全銷毀了。不可以讓別人知道,所有的一切都要裝在你們腦子里。」
「小創世神,」維納斯毫不客氣地直接對他說,「到樓上去!」
于是小創世神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身來,一步步倒退著走出去,眼光始終停留在米斯身上。
艾米無力地揮揮手︰「他沒有關系,讓他留下來——別走,小創世神」小創世神立刻又坐下來。
維納斯雙眼緊盯著地板,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慢慢地,慢慢地,她的牙齒咬住了下唇。貝拉也一樣
艾米用嘶啞的聲音細聲說︰「我已經確信笫三個‘宇宙燈塔’能夠勝利,只要它在時機未成熟之前不被小泉找到。它隱藏得很秘密,而它也必須如此,這一點有重大意義。你們必須到那里去,你們帶去的消息極為重要……會使一切改變。你們听得懂我的話嗎?」
普京用盡最大的力氣吼道︰「懂,懂!告訴我們怎麼到那里去,艾米,它在哪里?」
「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們——」他用奄奄一息的聲音說。
不過他卻沒有說出來。
臉色煞白的貝拉突然舉起手銃,立刻發射,一陣轟然巨響,艾米的上半身完全消失,一個大窟窿出現在後面的牆壁上。
從貝拉麻木的手指間,手銃滑落到了地板上。
沒有一個人說任何一句話。轟擊的回聲一**傳到其他各個房間,漸漸變成越來越小而模糊不清的隆隆聲。不過在回聲完全消逝之前,還來得及掩蓋貝拉手銃掉到地板的聲響,壓制住小創世神高亢的慘叫,並且淹沒了普京含糊的怒吼。
接著,是好一陣子凝重的死寂。
貝拉的頭低垂下來,燈光照不到她的臉,卻將一滴落下的淚珠映得閃閃生輝。自從長大之後,貝拉記得自己從來沒有哭過。
普京的肌肉拼命地抽搐,幾乎就要爆裂開來,可是他仍舊沒有放松的意思——他感到自己咬緊的牙齒好像永遠不能再松開。而小創世神的臉龐則變成一片死灰,像是戴了一副毫無生氣的假面具。
普京終于從緊咬著的牙縫間,硬擠出了一句含混至極的話︰「原來你已經是小泉的女人,他征服你了!」
貝拉抬起頭來,嘴唇扭曲著,發出了一陣痛苦的狂笑。她說︰「我,是小泉的女人?太諷刺了!」
她又勉強露出一絲微笑,將頭發向後甩,繼續說,「一切都結束了,普京,現在我什麼都可以說了。我還能夠活多久,我自己實在不知道,但是至少我可以開始說……」她的聲音逐漸恢復了正常,或者接近正常。
普京緊繃的肌肉終于松弛下來,變得軟弱無力又毫無生氣。他說︰「你要說什麼啊?貝拉,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要說說那些一直尾隨著我們的災難。我們以前也曾經討論過,普京,你不記得了嗎?為什麼敵人總是跟在我們的身後,征服了我們所經過的每一個地方,卻從來沒有真正抓到我們。我們曾經回到‘宇宙燈塔’,然後‘宇宙燈塔’就陷落了,而當時獨立行商仍在奮戰。我們及時逃到了俄羅斯星,後來,其他的行商世界仍在頑強抵抗時,俄羅斯星卻率先瓦解。然後我們又一次及時逃月兌,到了新銀暈,而現在新銀暈無疑也成了小泉的勢力範圍。」
普京仔細听完之後,搖了搖頭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普京,這種境遇不可能出現在真實生活中,你我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可能在短短的一年之內。天啊,不停地被卷入一個又一個的政治旋渦——除非我們帶著那個旋渦在打轉,除非我們隨身帶著那個禍源!現在你明白了嗎?」
普京緊抿著嘴,他的目光凝注在一團血肉饃糊的尸體上——幾分鐘之前,那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感覺到無比的恐怖與惡心。
「讓我們出去說,貝拉,我們到外頭去。」
外面現在是陰天,陣陣微風輕輕拂過,吹亂了貝妲的頭發。小創世神也躡手躡腳地跟著他們一塊走了出來,在勉強能听到他們談話的距離外,心神不寧地來回走動著。
普京以緊繃的聲音說︰「你殺了艾米,難道是因為你相信他就是那個禍源?」
他以為從貝拉的眼中看到了答案,又小聲地說︰「他就是小泉?」普京雖然這麼說,卻不能——也根本不會相信這句話的含意。
普京突然尖聲大笑,回答他說︰「可憐的艾米是小泉?老天啊,不對!如果他真的是小泉,我就不可能殺得了他。他會及時察覺出我的情感變化,將我的殺氣轉化成敬愛、忠誠、崇拜、恐懼,或者他喜歡的任何一種情感。不,就是因為艾米並不是小泉,所以我必須將他殺死。我這麼做,是因為他已經發現了第三個‘宇宙燈塔’的位置,如果我再遲兩秒鐘,他就會將這個秘密告訴小泉了。」
「就會將這個秘密告訴小泉了……」普京傻愣愣地一直重復著這句話,「告訴小泉了……」
他忽然發出一聲尖叫,露出恐懼的表情,轉身向小創世神和維納斯望去。他想,如果小創世神听到他們說些什麼,一定會嚇得縮成一團,不省人事。
「不可能是小創世神吧?」普京小聲地說。
「听好,」貝拉說道,「你還記不記得在新銀暈發生的事情?噢,你自己想想看,普京——」
可是他仍舊搖著頭,喃喃地向她抗議。
貝拉露出厭煩的表情,繼續說︰「我們在新銀暈的時候,有一個人在我們面前暴斃,根本沒有任何人踫到他,我說得對不對?小創世神只是演奏他的聲光琴,而當他停止的時候,那個皇太子就死了,這難道不可疑嗎?一個什麼都會害怕、動不動就嚇得發抖的人,竟然有本事隨心所欲地置人于死地,這難道還不夠奇怪嗎?」
「那種音樂和光影的效果……」普京說,「對情感會產生深厚的影響……」
「是的,對情感的影響,而且效果極大。而影響他人的情感正好就是小泉的專長——這一點,我想還能夠視為巧合。小創世神可以借著暗示取人性命,本身就充滿了恐懼,嗯,多半是因為小泉影響了他的心智,這還可以解釋得通。可是,普京,將皇太子殺死的那段聲光琴演奏,我自己也接觸了一點,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卻足以使我又感到了那種絕望,它和當初我在穹隆中、在俄羅斯星上所產生的絕望感一模一樣。普京,那種奇異的感受,我是絕不可能搞錯的。」
普京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他說︰「我……也感覺到了,不過我忘記了,我從來也沒有想到……」
「我就是從那天開始感到不對勁的,當時還只是一個模糊的感覺——或者你可以管它叫做直覺。除此之外,我沒有進一步的線索。後來,菅直人來找我們,告訴我們有關小泉的歷史,以及他的突變異能,我才恍然大悟——在穹隆中制造絕望氣氛的是小泉,在新銀暈制造絕望氣氛的是小創世神,這兩種絕望的氣氛完全一樣,因此,小泉和小創世神應該就是同一個人。這是不是很合理呢?普京?就像是代數學中的公理——甲等于乙,乙等于丙,則甲就等于丙。」
她已經近乎歇斯底里,但是仍努力維持著冷靜,繼續說道︰「這個發現令我害怕得要死,如果小創世神真的就是小泉,他就一定有辦法知道我的情感——然後再矯正這些情感,以符合他自己的需要。我不敢讓他察覺到這一點,所以盡量避開他。還好,他也避著我,他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艾米身上。我早就計劃好了,準備在艾米泄露秘密之前將他殺掉,我自己秘密地計劃著——盡可能不露出任何痕跡,連自己都不敢跟自己討論。如果我能殺死小泉——但是我不能冒這個險,他一定會察覺,那就一切都完啦。」
說到這里,她的情感似乎全部被榨干了。
普京卻仍然堅決不同意,他粗聲說道︰「這絕對不可能,你看看那個可憐兮兮的家伙,他怎麼會是小泉?他甚至沒有听到我們在說什麼。」
可是當他的視線循著手指的方向延伸,卻看到小創世神已經機敏地站起身來,眼中透出陰沉而銳利的目光。他的聲音不再有一絲古怪的腔調︰「我听到她說的話,我的朋友,我坐在這里,只是在沉思一件事——雖然我如此聰明、睿智,又深謀遠慮,為何卻犯下這麼一個嚴重的錯誤,令我失敗得那麼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