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莎士比亞緩緩點著頭,整個人浸婬在回憶中。「那可說來話長,要從三十多年前說起。我剛進大學的時候,本來想成為一個生物學家,因為我對不同世界的物種變異特別感興趣。這種變異,你應該知道——嗯,也許你並不知道,所以想必不會介意我從頭說起。這種變異其實很小,銀河各處的所有生命型態,至少目前我們接觸到的一切生命,都是以水為介質的蛋白質和核酸生化結構。」
丹佛說︰「我讀的是軍事學院,課程偏重核子學與重力子學,不過我並非那種知識非常狹窄的專才,我對生命的化學基礎倒還略有所知。以前我們也學過,水、蛋白質與核酸是唯一可能的生命基石。」
「我認為那個結論是不科學的,比較穩妥的說法,應該是至今尚未發現其他形式的生命;或者應該說,直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辨識出任何其他形式的生命——你知道這點就成了。更令人驚訝的是,各個行星的‘固有物種’,也就是除了那個行星之外,其他世界都不存在的物種,數目竟然都非常少。現今存在的大多數物種,特別是‘銀河智人’,在銀河所有的住人世界幾乎都能發現,而且無論就生物化學、生理學、形態學的角度而言,相互之間都有密切的關聯。反之,固有物種的特征卻有很大的差異,不同行星上的固有物種也幾乎沒有交集。」
「嗯,這又會導致什麼結果?」
「結論就是銀河中有某個世界——單獨一個世界,與其他世界截然不同。銀河中有數千萬個世界——沒有人可以確定究竟有多少——都進化出了生命,不過都是些簡單的、縴弱的、稀稀落落的生命,沒有太大的變化,不容易生殖,更不容易繁衍。可是卻有一個世界,那個唯一的世界,輕而易舉地發展出幾百萬種生物,其中有些進化驚人,演化成了高等生命,非常容易生殖與繁衍,這里面就包括了我們和地球人在內。我們有足夠的智慧形成文明、發展超空間飛行、殖民到整個銀河系和宇宙;而在擴展到整個銀河和宇宙的過程中,我們隨身帶了許多其他生物,那些生物彼此間都存在生物學上的淵源,跟人類也多少有些親戚關系。」
「仔細想一想,」丹佛以毫不驚訝的口氣說︰「我認為這種說法站得住腳。我的意思是說,這是個充滿人類的銀河,如果我們假設人類起源于單一世界,那麼那個世界必定與眾不同。這又有什麼不對呢?生命的發展能夠那麼多樣化的機率一定很小,也許只有一億分之一,平均在一億個能產生生命的世界上,才會出現一個那樣的世界——頂多也只能有一個。」
「然而究竟是什麼因素,使得那個世界跟其他世界如此不同?」莎士比亞的語氣很激動,「到底是什麼條件使它變得獨一無二?」
「大概只是偶然吧。畢竟,目前在數千萬顆行星上,都可以發現人類和人類帶去的其他生命型態,那些行星既然都能維持生命,所以條件一定都差不多。」
「不對!人類這個物種一旦演化成功,一旦發展出科技,一旦在艱難的生存斗爭中磨練出頭,就會具有很強的適應力,即使是最不適宜生存的世界,也一樣能在上面落地生根,像笫一宇宙燈塔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可是你能相信笫一宇宙燈塔上會演化出什麼智慧型的生命嗎?當人類初到笫一宇宙燈塔時,也就是百科全書編纂者掌權的時代,笫一宇宙燈塔上最高等的植物,是生長在岩石上的蘚類;而最高等的動物,海洋中的是珊瑚類生物,陸地上的則是類似昆蟲的飛蟲。我們來到之後不久,便幾乎將那些生物一掃而光。我們在海洋中放生大量大量飛魚,又在陸地上繁殖飛鯨、竭斯底里、大胃豬等等,當地的固有生命如今幾乎全部絕種,只有在動物園、水族館才能看得見。」
「嗯——」丹佛無言以對。
莎士比亞瞪著他足足有一分鐘之久,然後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你並非真的感興趣,對不對?怪啦!我發現好像沒有任何人有興趣。我想,這大概是我自己的錯,雖然我自己被這個問題深深吸引,就是沒辦無法說得引人入勝。」
丹佛說︰「這個問題很有趣,真的。可是……可是……又怎麼樣呢?」
「難道你沒有想到,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科學研究題目?想想看,一個銀河中獨一無二的世界,只有在那個世界上,才能產生真正豐富的固有生態。」
「這對一位生物學家而言也許很有趣,可惜我卻不是,懂了吧,所以你得原諒我。」
「當然啦,親愛的朋友。只不過,我也從未發現有任何生物學家對這個題目感興趣。剛才說過,我本來主修的是生物,我曾經拿這個問題請教我的教授,可是他卻一樣興趣沒有,還勸我應該研究些實際的問題。這令我很反感,所以我索性轉攻歷史,反正我十幾歲的時候,就滿喜歡閱讀歷史書籍。從此之後,我就從歷史的角度來鑽研‘宇宙起源問題’。」
丹佛說︰「可是,這樣至少讓你找到一個畢生的事業,所以你應該高興,應該感謝那位教授的冥頑不靈。」
「對,我想這樣說也有道理。而且這項畢生志業的確很有趣,我從來沒有倦勤的感覺。不過我實在很想挑起你的興趣,我恨透了老是這樣自言自語。」
此時,丹佛突然仰頭大笑,笑得極為開心。
莎士比亞平靜的臉上,頓時露出幾許被刺傷的神情。「你為什麼要嘲笑我?」
「不是你,威廉,」丹佛答道︰「我是在笑我自己的愚蠢。我十分感激你的關心,你知道,你說的一點都沒錯。」
「你是指我認為宇宙和人類的起源是個重要的課題?」
「不,不——噢,對,那也沒錯。不過我的意思是說,你剛才叫我別再拼命想那個問題,應當將心思轉移到別處去,這個建議完全正確,而且真的很有效。當你正在講述生命演化的方式時,我終于想到了該如何尋找那個超波中繼器。假如它存在的話,我就一定能夠找出來。」
「噢,那件事啊!」
「對,那件事!我剛才一心一意想的就是那件事。我原先一直用傳統的方式尋找,好像還在受訓時的那艘老教練艦上,只用肉眼查看每個角落、尋找各個可凝物件。我忘了這是一艘最新型的太空船,是幾萬年科技進化的結晶,你明白了嗎?」
「不明白,丹佛。」
「太空船上有電腦,我怎麼會忘了呢?」
他立刻鑽進了自己的房間,同時揮手叫莎士比亞一道來。
「我只需要試驗它的通訊功能就行了。」他一面說,一面將雙手放到電腦感應板上。
他試著聯絡笫一宇宙燈塔。如今他們已經距離笫一宇宙燈塔數萬公里遠。
聯絡!通話!他的神經末稍仿佛長出新芽,不斷向外延伸,以不可思議的速率伸展到太空中,開始嘗試進行接觸。
丹佛感覺自己正在觸模……不完全是觸模,而是感覺……嗯,又不完全是感覺,而是……這並不重要,因為根本沒有任何語言可以形容。
他「感到」已經與笫一宇宙燈塔取得了聯絡。雖然兩者之間的距離,正以每秒約二十公里的速率越拉越遠,聯系卻始終持續不斷,仿佛行星與太空艇都靜止不動,而且相互距離僅有數公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