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從睡夢中驚醒，潘顏穿著純白色的睡裙躺在床上，冷汗連連，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獨自從床上爬了起來，幽暗的二樓走廊上沒有開燈，走廊盡頭朝外的窗玻璃外，天色已經暗沉，只余樹影的搖曳和偶爾風過的沙沙聲。
她緩步往前走，手上抱著個軟綿綿的兔寶寶玩偶，總覺得發生了什麼事情，可人已經走到樓梯口，才發現周圍氣氛的不對。
客廳里的燈光亦是暗著的，只有一樓拐角處那間書房的燈是開著的，通過半掩的房門依稀透了些光影出來。
哥哥回來了。
應該是，他回來了。
輕聲走過去開了門，滿地的鮮血和那血漬拖拽蔓延過去的痕跡嚇了她一大跳，目光緊緊盯著蜷縮在角落里穿著深黑色襯衫的大哥，趕忙丟了手中的女圭女圭撲過去，一邊觀察他的傷口，一邊哭著去翻書櫃抽屜里面的東西。
「顏顏，顏顏，我沒事，我已經打電話給朱醫生了，他馬上就過來，我沒事。」
潘顏卻只顧著去拿抽屜里面的東西，取了小刀和酒精燈出來，又跑出去拉了線和針。
「我幫你，哥哥，我幫你……」
「不用，顏顏，我沒事，我不要你幫。」
「爸爸以前中槍的時候我也是這麼幫他弄的！媽媽死的時候也是我這麼幫她弄的，我會的，我上小學就經常看見你們受傷取子彈，我會的，這些我都會的……」
「顏顏，顏顏，看著我！那些事都過去了！全部都過去了，你听見沒有？」潘夜闌強忍著所有的疼痛，一把掌握住妹妹的腦袋。
潘顏的眼楮里面全都是淚水，卻一直強忍著，一滴都沒有掉下來，「沒有，根本什麼都沒有過去！媽媽就是死在這間房間里的，她也是中了槍倒在這里的，來殺爸爸的人誤傷了她，她當時中了三槍，卻拼命地把我往書桌底下藏，我記得清清楚楚，當時就是這樣，滿地的血！全部都是血！」
「顏顏！」潘夜闌大吼一聲，慌忙喚醒神智有些渙散的妹妹，「對不起，哥哥對不起你，對不起……」
「我沒事。」她取出小刀，用酒精擦拭過了以後又放在酒精燈上烤了烤，單手扯開他身上的襯衫，怔怔去替他挖手臂上的子彈。
潘夜闌亦是多次受過傷的男人，這樣的疼痛對于他來說並不算什麼。只要咬牙受著，任冷汗從額頭一直蔓延到唇角，其實都沒有什麼，他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疼痛。
依稀記得潘老爺子把他帶回這個家時，他剛剛遭遇了類似的情況。
一次凶猛的入室搶劫，幾個匪徒趁夜潛進了他原來的家，殺死了他的父母和姐姐。
那時候他亦是躲在書房的書桌底下的，捂著嘴看著滿地的鮮血，一句話都不敢說，也不敢哭，只是怔怔盯著滿地的血出神。
潘老爺子在警察到來以前發現了藏在書桌底下的他。
他們兩家的父母是世交，他的父親也有參與蛟龍會中的事務，所以潘老爺子把他抱回潘家的同時，給他從原來的龍姓改姓了潘，長大以後，讓他接管會中事務。
那時候陪在他身邊的便只有和母親一樣溫柔的潘母，和單純可愛的妹妹潘顏。
他剛到這個家來的時候不會說話亦沒有任何表情，潘母就拉著他的手跟他說，讓他不要害怕，那些過去的事情不要再去想了，如果沒能力保護好當時的家人，那就努力長大，長大了以後，用自己的雙手，用自己的能力，去保護你現在的家人，不要再讓他們受到任何的傷害。
他當時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卻永遠記住了潘母跟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接管了蛟龍會的第一件事，就是指揮會中的兄弟去揪出當年入室搶劫他們家的凶手，然後當著他們所有親人的面，一個一個，親手把他們全都殺死。
鮮紅的血濺到他身上的時候，他只覺得平靜，甚至平靜到，有些快慰的情緒。
殺人原來就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直到類似的事情又發生在了潘家，他和老爺子從外面趕回來的時候，潘母已經倒地不起，鮮紅的血液浸染了大半個地面，潘顏便同他小的時候一樣，躲在書桌底下瑟瑟發抖，卻表情平靜。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他和潘老爺子給潘顏找了很多心理醫生，努力去讓她忘掉那一幕，就做個平平凡凡的小女孩。
那些夜里她總是突然一下便哭著醒過來，抱著他喚哥哥，說血，全都是血，滿地都是媽媽的血，她想叫又不敢叫出來。
他閉著眼楮抱著潘顏，就像抱著很多年前的他自己。
因為仇恨，因為難過，因為其他更復雜的情緒，他走到了今天，不停的殺人，然後不停地被人殺。
但誰若是能給他一次機會，一次重來的機會一個完整的家庭，他一定不會再干這些殺人嗜血的事情，一定不會讓自己的心越來越冷。
所以顏顏，至少是顏顏，不要再走他曾經走過的血路，她應該有一個不一樣的人生。離開蛟龍會，嫁一個正當的，而她又喜歡的商人。
至于那些血與恨，便都由他來背好了。
唐淵側頭
看著旁邊的小女人，手忙腳亂的在劉醫生旁邊幫忙，便不自覺從心底笑了出來。
他沒想到她會有槍。
他本是借著吻她的契機擋住她的，卻沒想到潘夜闌拿槍指著她開出第一槍的時候，他用自己的肩背替她擋了，她便動作快速的從身上模出一把小槍，開槍打回了潘夜闌。
現場的人全都是一驚，老大中槍了，居然這樣就中槍了。
有人拔了槍要射過來，卻被潘夜闌厲聲制止了，任了手臂的血流，冷冷看著面前的車子，盯著同樣負傷流血的唐淵，「你知道我總有機會殺她的，今天她能傷我，改天我必定會殺了她。不管是為了顏顏，還是為了我自己，她都必死無疑。」
唐淵還沒來得及說話，蘇芷心已經打開車門自己走了下來。
她手中拿著一柄勃朗寧袖珍手槍，，裝彈6發，大抵是被她藏在大腿根部的，因為山路上發生的事情，已經偷偷拿了出來，準備隨時用做保護自己的東西。
唐淵看著她，甚至是看著她手中的槍，槍口是對著自己的，人卻是盯著潘夜闌的。
「潘大哥。」她喚了他一聲。
潘夜闌亦是看著她的。
「我知道你想要殺我，甚至是……想要殺瑞瑞。所以從我回到這里來便知道，若你想殺我，不管我用什麼樣的身份出現，我都是逃不掉的。
「我知道你恨我，因為顏顏，我也確實做了讓她傷心難過的事情。但是之前，我並不知道她會和他訂婚，我也有猶豫、彷徨過，但我還是決定只愛我真心想愛的人。一輩子只愛一個人只為一個人。就像你，只保護你真正想要保護的家人。
「槍是瑞瑞買給我的，他用了特殊的箱子幫我裝好讓我帶回國內，又找了人專門在國外教我學開槍，只是為了自衛。我是現學的，沒有你們拿槍拿了這麼多年的人打得準。你要不是站著不動，其實我也傷不了你的。
「現在你若要殺我，就可以開槍了，但是……」她輕輕側頭看著負傷坐在車里面的男人，再次抬高了手上的槍，指著他的頭，「你殺我我就殺他。我的技術就算再差，只要你打不死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就殺了他，我們到陰曹地府再去糾纏不清。
「你妹妹要是願意，你就讓她自己下來找我們！要是不願意，就讓她恨死你這個哥哥，因為是你逼死我們所有人！」
潘夜闌當時就怔在了那里，他總以為蘇芷心掏了那把槍出來，是打算和自己硬拼到底的，卻沒想到，她是用來和唐淵同歸于盡的。
拿槍的右手抬起來，扣了扳機，對準她，她亦做了同樣的動作，更無所謂地指著車里面的唐淵，淡淡側眼看著不遠處的潘夜闌。
他微勾了唇角，說︰「你以為我真信你會開槍嗎？」
話音還沒落下，蘇芷心已經扣出了一槍，正中唐淵的左肩。
他閉目咬牙，卻怔怔笑了起來，這就是他愛的女人，他果然沒有看錯她。
蘇芷心打完了這一槍便繼續指著唐淵，雙眼里面全是眼淚，卻一滴都沒有掉下來，繼續側頭問潘夜闌，「你信嗎？你現在信了嗎？因為你們，我在法國生了兩個沒有氣息的孩子出來，瑞瑞走了，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你還信不信，我現在已經無所謂到可以殺了任何人！今天即便我殺不了他，瑞瑞也會想辦法替我殺了他，大家誰都不要好過！大誰都得不到，這樣你還信不信我會開槍！」
兩廂對峙的結果，就是潘夜闌首先敗下陣來。
一個女人的堅決究竟有多可怕，他以前從不知道。
但就在昨天晚上，他的女人也拿槍指過他，便像現在的唐淵，蘇芷心不但指了他，還開槍打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