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潘顏約了下午茶。
周末的世紀酒店咖啡廳里,一身淡粉色小洋裝外加穿白色斗篷式披肩的漂亮女孩就坐在鄰窗的位置上,看見遠遠出現在大廳門口的蘇芷心,揚了手示意她自己在這邊,便高興地站起來拉她坐下。
蘇芷心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唇角,在她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
潘顏叫了五顏六色的漂亮點心放在桌上,一會說這個是淵哥哥上次給她叫過的,一會又說這個是他最喜歡吃的。
抬頭的時候笑呵呵地對蘇芷心道︰「芷心姐,你來過嗎?這間酒店就是淵哥哥的哦!不過他的酒店也不只這一間,世界各地都有他的酒店,每一家都跟這個一樣漂亮。我記得他跟我說過,要把每一間酒店都建成像家一樣有歸屬感的地方,這樣大家不管走到世界的哪一個角落,都像回到家一樣溫暖。他的志願就是把這個‘家’遍布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讓世界各地都有他的歸屬感。」
蘇芷心拿咖啡杯的手頓了頓。
這是他的夢想嗎?怎麼他從來沒對自己說過?
依稀記得在巴黎的那段日子里,一星的小酒店,憋屈的小房間,他一樣什麼都沒嫌棄過。可他不就是開酒店的嗎?住慣了豪華舒適的房間,能在那樣的地方與她將就兩天,已經算是不錯。但她還是忽略了他的感受,甚至也沒有問過他,習不習慣那樣一個「家」。
那里不是他的家,也不可能成為他的家。
不管他們兩個分手的原因是不是潘夜闌從中作梗,或是莊嘉惠突然離世的那場變故,她總歸是覺得,像他那樣的男人,就應該擁有遍及世界每一個角落的「家」,甚至去實現任何可能的夢想和抱負。
若當初她真跟她去到里昂的那間小房子附近,尋一份普通簡單的工作,成為一個平平凡凡的上班族,終日為柴米油鹽所苦,很多年以後,她一定會怪自己,怪自己扼殺了他的理想與抱負,甚至錯位了他的人生,害他為生活所苦。
所以決定放棄的時候,她亦跟自己說過,愛情不是全部,這個世界上,誰離了誰都能活。
潘顏出聲打斷了她,單純的女孩子的世界里,選擇全心全意相信自己所愛的人,未嘗不是一件簡單幸福的事情。
兩個人坐在位置上聊天打趣,優雅情調的咖啡廳門口卻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深黑色的西裝,精致打理過的領口袖口,普一出現在咖啡廳門口,周圍的服務人員都向他行禮致意。可那男人仿佛都沒看見似的,大踏步過來就坐在了潘顏身邊,優雅俊挺的模樣,霎時便吸引了咖啡廳所有人的注意。
潘顏笑笑去挽了他的手臂,「淵哥哥你怎麼來了?我還以為你在樓上忙工作,所以並沒有告訴你我來了。」
唐淵笑笑去掐她的鼻頭,「準三少女乃女乃,你一出現在大廳,就有人給我打電話了,就趁手頭的事不忙,所以特意下來看看你的。」
潘顏笑得如花似放,身上粉紅色的小洋裝襯著旁邊深黑色西裝的男人,一個俊逸挺拔,一個嬌柔可人,怔怔便是再登對不過的金童玉女。
其實他們般配,至少是,潘顏沒有心機,也不會算計別人,只要不混進唐家那個復雜的環境里,其實他們可以過得很好,很好很好。
蘇芷心有些僵硬地笑了笑。
潘顏自告奮勇替兩個人介紹,說上次餐館里匆匆一瞥,都沒機會讓他們好好認識一下,一個是她最愛的未婚夫,一個是她最喜歡的好姐姐,她希望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他們三個都可以一輩子最很好很好的朋友。
唐淵微笑伸手要同她握手,自然謙和的模樣,到真像是與她不曾相識一般。
他裝她也能裝,「唐先生,以後請多多指教。」
「哪里,以後的日子我們只會越來越忙,有你陪著顏顏,我放心。」
潘顏笑呵呵說︰「那是,今天和芷心姐一塊去看了新房子,裝修大體都已經過關,最重要就是嬰兒房還沒有搞定。我問了芷心姐的意見,可她和你一樣,一切都說隨我高興就好。可是哥哥說,至少要準備兩間才合適,兩個孩子,兩間房。可是我不想,淵哥哥,我怕痛,以後我們就生一個好不好,就一個,像你這麼帥的兒子就行,你說好不好?不然哥哥又要怪我,說我不會做個好妻子了,只要你同意,他一定不會再說我了,你覺得呢?」
唐淵笑著點了點頭,溫柔好先生的模樣,便是全酒店上下對他的印象。
蘇芷心坐在位置上沒有說話,窗玻璃望出去的世界里,一切都灰蒙蒙的,看不清天色。他家里的兩間嬰兒房,注定和她的兩個孩子沒有關系。不過也好,這樣也好,互相安定了以後,大家都不用再去回憶那些破碎的過往。
依稀記得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他拉了她去機場,甚至機票也已經買好,只是為了將她送走,哪怕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他的目的只有一個,要她走。
兩個人起了爭執,他推她進了洗手間內。
「分手了你也是我的女人,別的男人,踫不得……」
他說了這樣的話,然後她就開始大笑,笑他,也笑自己,為什麼都
這樣了,還是放不開彼此的手。
她喚了他唐先生,說︰「如果今天不是因為你母親,不是因為潘大哥,就只是你、我和顏顏,你還會不會這樣傷她?」
他看她的眼眸中有暴戾,也有一閃而逝的傷痛,他說︰「顏顏是妹妹,我從來都只把她當成妹妹,不管有沒有潘這層關系,在我眼里,她一直就是我的妹妹。」
「好!姑且就是妹妹,一個單純無辜的小女孩,你怎麼就忍心去傷她?就算潘大哥有錯,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有錯,她有什麼錯了?她是做了什麼事情對不起你了,所以你要這樣對她?」
他吼她,「蘇芷心,我現在談的是我們的事情。我和你分手不是為了讓你跟別的男人在一起,而這個男人更不可能是唐灝謙。不是!所以你現在必須馬上就走!」
「我不走!」她大力推開了他的鉗制,抹了一把自己臉上的眼淚,干干的,其實那一刻她除了心疼悲傷之外,已經再哭不出來,「你就是你,我就是我,你去做你應該做的事情,別來管我,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我想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你管不著。」
他在洗手間內把她抵于牆面,幾近瘋狂到貌似毀滅的吻,好像就想通過這個吻告訴她,其實他很想有個家,和她的家,哪怕並不是很大,哪怕也不算豪華,只要有她的地方,那就是他的家,一個就好了,只需要一個,這樣他就不需要世界各地再去流浪或是尋找。
可是要說的話到底沒有說出來,她推開他就給了他一巴掌,說︰「你走開!沒有看到顏顏以前我還能自己騙自己,我們沒辦法在一起是因為潘大哥的阻礙。
「可是今天看到顏顏,看到她幸福快樂的樣子,我才覺得我們之間的一切都是偷來的。我就是一個小偷,以前偷年思思的愛,現在又來偷顏顏的家。
「顏顏一直都把我當成她的姐姐,不管有什麼心事,開心的或不開心的她都會跟我講。甚至就連你們的新家,她也留了間房給我,她說以後要是我來了,那就是我的房間,我就是她的親姐姐。
「你知道她拉著我的手跟我計劃和你的將來的時候,我心里在想什麼東西嗎?
「我覺得自己很可怕也很惡心。明明說好了只做狐狸精不做小三的,可是顏顏的快樂和幸福就讓我覺得,自己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三。她的幸福差一點就被我毀了!
「六年前我愛上的人不是你,六年前愛上我的人也不是你。
「其實屬于我的愛情早就沒有了,我和他的緣分六年前就已經斷了。源……源他才應該是我愛的人,才應該是我最後的歸宿,這些都是你告訴我的!
「是我自己不甘心,是我自己不死心,是我這麼多年來還糾纏著同一個問題不肯放開。所以自己的愛和夢碎了,又要來破壞別人的。我覺得我很惡心!」
「不是!不是這樣的!」唐淵被她差點失神的模樣嚇了一跳。當初跟她說關于小源的事情,說了自己這麼久以來都不敢說,亦不敢去面對的一切,就是為了把她送走,送走了,安全了,他們才有重來一次的可能。
若不是確信了她更愛自己,勝過六年前的小源。自私的時候,他甚至想過永遠不要告訴她這個秘密,就讓她愛他,像當初一樣,把不屬于他的愛也一塊給他。
可是現在她說這樣的話是什麼意思?
她想要將六年前的一切都和現在的他劃清界限,劃得一干二淨,然後從頭開始嗎?
同樣是一年的相處時間,她愛了小源找了小源五年,才來到他的身邊。
可是他呢?
她說過更愛現在的他的。
若是再給他們一個五年,她還會不會來找他?還會不會一直記得他?等著下一個五年的重逢?
他不敢確定,甚至是害怕,她若真消失了五年,他到底還找不找得回她。
不管她說什麼他都不想听,倫敦那邊有他的舊同學,已經打了電話安排,送她過去便有人照料她的一切。直到他安排好K城的一切,他就去找她。天涯海角都好,只要有她,就有家。
蘇芷心在洗手間門口更用力推了他一把,深呼吸了幾口氣才恢復鎮定,「算了吧!算了好嗎,唐淵?」
他看著她,猛然就不懂了她眼里的神色。
她明明也是愛他的不是嗎?干嘛就因為別的女人也愛他,所以她就要放手了?他到現在都還記得,曾經有那麼個小女人,抓著自己的手問他︰「你就喜歡我一個人好不好?以後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只喜歡我一個人好不好?」
「蘇蘇……」他伸了手去抓她,卻一把被她躲開了。
她沒有哭,模樣卻變得疏離,「我應該愛的人是源,你應該愛的人是顏顏。其實緣分一開始就注定了你我的結局,源要是沒有因為六年前那場車禍離開這個人世的話,我們現在說不定已經結婚了。你是他的哥哥,也是我的哥哥,我們注定一開始就不可能,我是你弟弟的老婆,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的手滯在了那里。
每次想起小源臨終以前對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讓他無論如何都要幫他照顧好他的女朋友,可他的女朋友現在就在自己面前了,明明一步之遙,卻根本無法再靠近了。
他去看母親的時候,亦有在小源的墳前懺悔。
他求他原諒他,他要他幫他找的人他已經找到了,可他卻愛上了她,甚至是想不顧一切就這樣帶她走,哪怕騙她一輩子,他也不會再放手。
挽高了袖子給小源的相片擦雨水的時候,他也有問過他,「你會不會怪哥哥?因為哥哥愛上了你愛的人,甚至害怕得不敢告訴她真相,不敢讓她知道你的存在。你會不會恨我?」
可是逝者已矣,那些沒有答案的問題終究找不到解決的方案。
他的問題一直沒有人回答,一直沒有。
直到今天,他唯一的堅持和夢想要同他一刀兩斷,才深深覺得,其實不只是她,他的幸福亦是偷來的。若小源還在生,他同她,其實這輩子都不可能。
蘇芷心打開洗手間的門便跑了出去,他整個人僵在門口,想喊她想抓她,但到底再使不出半點力氣。
喉頭又開始癢了,肺又開始喘不過氣了,最難過最痛苦的時候,他順著洗手台的牆壁一下摔到了地上,捂著胸口,還是覺得一點都緩不過來。
來接他的人是冷君易。
問他就這樣放手了好不好,他現在一個人背了三個人的命,再這麼互相折磨下去,兩個人中總有一個人要先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