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安詳的力量。
她肚子疼了一會，卻因為這只手的輕輕揉/撫，仿佛一切都好了許多。
天亮的時候，唐欣妍迷迷蒙蒙睜開雙眼，就見大落地窗前銀白色的窗簾外，透出明媚的光點。
剛剛翻轉了身子，肚月復間一個手掌大小的熱水袋，旁邊卻早沒了那男人的身影。
獨自在床上躺了一會，周圍的一切仿佛還有他的氣息。
唐欣妍悄悄蜷縮成一團，就抱著面前的被子。這樣空落落地醒來的早晨，到底讓人的情緒往死里沮喪了去。
枕畔有些微濕，記不清是不是自己夜里哭過了，滿腦子都是公司的事情，被拒絕的客戶，和一張張妖魔化的高層的臉。
梳洗整裝完畢以後下樓吃早餐，偌大的長餐桌的主位上已經坐著唐毅成，正一邊跟旁邊的溫澤凱說話，一邊吃著面前的東西。
有些奇怪他怎麼還在這里，遲疑著走過去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就听見唐毅成突然側轉了頭對自己說︰「宜萱啊，你怎麼睡到現在才起來？家里那麼多老老小小的，你不給孩子們做個榜樣，讓他們知道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各個都得學得跟你一樣的懶惰。」
溫澤凱睜大了眼楮看著站在餐桌邊的唐欣妍，就見她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以後不會再賴床不起了。還有爸，我是欣妍，宜萱是我媽，我是您的女兒唐欣妍。」
唐毅成微眯了眼楮盯著她細細看了半天，狀似懵懂地點了點頭又道︰「嘉惠，快坐，今天有你最喜歡的金翅黃金糕和皮蛋瘦肉粥，你快多吃一點，看你瘦的。」
唐欣妍就在溫澤凱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接過佣人遞來的早餐就開始低頭吃東西。
唐毅成吃了一會手就抖得不行，旁邊的看護陳小姐要拿過調羹喂他，卻被他拍手打開了，「欣妍啊，你這孩子，爸爸自己會吃，用不著你操心，你乖，吃你自己的就行了。」
唐欣妍眼眶有些濕濕，但到底並沒有說什麼，只是低頭吃自己的東西。
溫澤凱本來想說些什麼，唐毅成卻像許久未見著他似的，一會把他當成唐源，一會又把他當成唐淵，說了些老淚縱橫的話，說啥爸爸對不起你們啥的。同樣都是他的兒子他都應該一樣愛才對的，可那些年的痛苦與辛酸，如果不找個人來恨來討厭，他怕自己都要把自己怪罪死了。
溫澤凱沒去點破眼前的一切，唐毅成當他是誰，他便都一一應著。
只是心里面多多少少心疼唐欣妍的情分深些。自己的爸爸不認得自己是誰，卻叫時刻陪伴在他身邊的護士做唐欣妍，這些日子，他不在她身邊的日子，除了一個人面對公司里大大小小那麼多事情，還要面對自個兒家里的一切，她應該很孤單很孤單了才對。
吃完了早餐，陪護陳小姐要推唐毅成出去散步，他吶吶點了點頭，卻在一個抬頭的瞬間，突然盯著唐欣妍皺眉，「吳翠芬，是誰允許你坐到餐桌上跟主人一塊吃飯的？」
唐欣妍整個人一囧，溫澤凱便慌忙打岔道︰「爸，爸，您不是要去花園里散步嗎？我陪陪您。」
唐毅成側頭看了他一眼，連連擺手道︰「你忙，你去忙你的，年輕人的事情多，不用特地陪我。」
溫澤凱還是迅速起身陪著唐毅成出去，把餐廳里的時間空間都留給唐欣妍自己一個人慢慢消化。
兩個人去了小花園，春光明媚，一切都好。
唐毅成沐浴著頭頂陽光，心也跟著暖洋洋的，轉頭看身後的溫澤凱時，才突然輕道︰「小凱啊，我們家欣妍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幫爸爸照顧好她啊！」
溫澤凱一愣，再低了頭去看身前的唐毅成，卻見他閉眼沐浴著面上陽光，仿佛剛剛的一切都從未發生。
從小花園里往回走，唐欣妍已經上樓去拿了公事包下來，邊走邊問他，今天會到公司去麼。
溫澤凱一身休閑西服的裝扮，索性這屋子里還留著他幾件衣服，不然昨天那樣的情況，滿身的酒氣，他當真要狼狽到現在。
無奈撇唇一笑，「我到不到公司，對你來說還重要嗎？」
唐欣妍僵在原地看了他幾秒，到底沒再表示什麼，門前換鞋準備出去，又突然抬起頭看他，「我爸的事，謝謝你。」
他象征性地點了點頭，知道是為他還願意喚唐毅成一聲「爸」的意思。
唐毅成年前患的帕金森綜合癥，也就是傳統意義上所說的老年痴呆，大部分時間會忘記很多人和事，記得的，也早就分不清楚誰是誰了。
唐欣妍出去，司機已經把車停在正門的地方，只等著她上來，便載了她到公司里去。
大概是從前天開始，她便沒再要溫澤凱接送自己上下班了。很委婉地向他表示，他也只是定定看了她幾秒，然後便驅車離去。往後的日子，他若不刻意到樓上辦公室找她，其實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她見著他的花比他的人還要勤。
她前腳剛走，溫澤凱便靠在唐宅的門口給之前玩得好的幾個公子哥打了電話。
自是有A市著名的顧公子的，約了見面地點，就說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他。
一整
天繁忙的工作，待到中午，段博濤敲了門進來，放一個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在她桌上，她才恍然大悟過來，自己還沒吃午餐。
笑笑同他道了謝，「老師，你總是這樣體貼。」
段博濤萬年不變的冰霜臉，就在她辦公桌對面的位置上坐了下來，沉吟了一會才道︰「我也並非對誰都這般體貼。」
耳根有些燒燒的，臉也有些紅紅的，打開三明治的盒子，唐欣妍咬了一口，才有些尷尬地沖他笑笑，狀似沒听明白。
「你二哥叫我來幫你的時候，我本來還有所猶豫，覺得自己好歹在法律界混了這麼多年，在哪里當顧問不是顧問，怎麼需要一個女人打工，還要當她什麼老師。見著你的時候，你甚至是個連高跟鞋都不太會穿的小女孩，那時候我第一感覺就是MyGod，究竟誰能救得了你。」
听他提起之前幾個月的事情，唐欣妍現在想想，還是有些心有余悸，「不過事實證明，老師你確實是個很好的老師。」
段博濤坐在位置上苦笑搖了搖頭，單手扣在她面前的大辦公桌上，一派悠閑卻又有些苦澀的感覺，靜默了幾秒，居然就從自己西裝的內袋里面掏出一只白色的信封。
「這是我的辭職信。到這里來之前，我答應過你二哥，只做一個法律顧問和一個老師該做的事情，把所有的關系都放干淨純粹一點。若是幾個月前，我一定不會想到自己有今天，愛上自己的女老板和女學生，這感覺忒的讓人覺得怪異，我不喜歡什麼上司下屬的關系，即便我要喜歡你，也一定是站在最平等的位置。」
唐欣妍一下便傻了眼，怔怔望著面前的段博濤，整顆心狂亂到了極點。
「我、我、這……老師……」
「別叫我老師，既然決定了辭職，那從這一刻起，我就已經不再是唐朝的員工，也不再是你的老師。你在我面前一直都是個小女孩的樣子，有時候我認為自己已經足夠理性，可以冷靜面對我們兩人之間的關系。
「可是越了解你我便越喜歡你，那種假裝的冷靜和漠不關心實在讓我整個人失控到了極點。與其得不到你又失去自己的專業操守，那到不如各自放手，直到大家都有心有力，從上一段婚姻中掙月兌出來，認真接受彼此。」說完所有的話，穿著銀灰色西裝的男人直接瀟灑起身。
段博濤的年紀比她和溫澤凱都要大一點，早年也有過一段婚姻，可兩個人都是律界的拼命三郎，除了工作，根本就不去關心對方，所以挨了幾年，最後還是走向離婚。
因為都是律師的關系，兩個人經過協商，在最平等互利和最冷靜的情況下離了婚。那之後他便一直一個人，前妻去了倫敦的一間律師事務所工作，身邊一切看淡再看淡，到現在七八年有余，卻再不提啥兒女私情。
自己因為與溫澤凱鬧離婚的關系，一直以為段博濤是懂這各種緣由，所以從不避諱在他面前說些什麼。
現下段博濤要走，她到底是心慌心亂的，忙不迭在他身後喚了一聲「老師」，見他並沒有回頭，焦急過後便冒了一聲「博濤」出來，就問他︰「你可不可以不走？」
段博濤在門邊沉吟了一會，盯著她看了半天，「我能問一下，你是不想讓我以老師的身份離開，還是以‘博濤’的身份離開？」
唐欣妍顯然一愣，並不知道如何回到這個問題。
「欣妍，就是現在，你不再是我的唐總了。但你已經長大了，這幾個月的努力我是看得到的，只要足夠堅強，其實你可以比任何人都學得好，你已經不需要我了。」
「需要！我需要！我怎麼會不需要你啊！」唐欣妍急喊，哪怕是昨天那樣的情況，要是沒有他在身邊，她當真便不知道怎麼辦了。
段博濤有些自嘲地笑笑，「昨天我送你回去，就在唐宅的門口，你若有意請我進去，我一定會義無反顧等你到底。可是或許連你自己都已忘記，喝醉的你，坐在我車上便開始哭。那是我第一次見你哭，可能你自己都沒有發覺。
「我看見你盯著路邊的一間蛋糕店看了很久，我不知道你在看什麼，但卻突然覺得，即便我願意等，你的心，卻終是等不到的。
「我也是個在感情上和婚姻上失敗過的男人，所以他的心情我能懂，你的，我也懂。
「有些時候，有些喜歡，總是來得不夠及時，要麼相互錯開，要麼為時已晚。
「但那又怎麼樣呢？喜歡就是喜歡，愛了就是愛了。
「如果自己都騙不了自己，那為什麼不給對方一個機會，一切重頭再來？」
段博濤義無反顧地開門走了出去，便留下唐欣妍一個人站在大辦公桌後面靜靜掉下了眼淚。
比他們成熟的人，總是比他們更懂感情。
路邊經過的一間蛋糕店而已，或許那位當事人都要忘記。
某年某月的生日會上，還是小女孩的她，同他討了生日禮物。
純粹是來搗亂和嬉鬧的男孩子，左右上下模了個遍也沒模出什麼禮物。
就著面前剛分到的蛋糕，咬了一口便插上蠟燭遞給了她。
她嫌棄，他說︰「爺咬過的東西，多少女生搶著要的東西，還不快點拿去。」
她自是知道那時候他已經交往過很多很多的女孩子。可那天是她的生日，就因為是她的生日，所以可不可以嬌氣一回，只為自己傷心？
她開始哭他便開始無措，端著被自己咬過的蛋糕「啐」了一聲，「誰買的蛋糕？餿的！」
她一邊啜泣一邊抬頭看他，「那是藍莓，藍莓的酸，我最喜歡的芝士藍莓，你居然說它是餿的……嗚……」
那次是他第一次見她在自己面前如此悲慟的大哭，四下里都是朝這邊張望的大人，尤其是自己的市長老爹，表面微笑卻已經捏緊了的拳，他一焦急，慌忙就道︰「我錯，我錯，從現在開始，每年你的生日蛋糕都我買，啥芝士藍莓，一年一個，吃到你吐為止。」
開始是堅持了幾年，直到兩家人共同宣布了他們要訂婚的消息，那個一年一次的生日蛋糕，便再也沒出現過了。
她不主動去提，他甚至也不再來參加她的生日會了。
帶著各種各樣的女生介紹給她，三個人的餐桌，只要有人要吃芝士藍莓，他立馬就握住對方的手說︰「別吃，一會我親你，受不了那餿的味。」
每次她都笑笑，拿著自己面前的叉子，叉著自己面前的藍莓，酸往心里去，也往眼里去。
是有故意較勁的女生，看著她便笑，說︰「憑什麼，你未婚妻都可以吃，我怎麼就不能？」
「那是因為我親你不親她，所以她吃多少都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