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啟低頭沉吟了一下,道︰「顏主子,我確實有些事想單獨與你談一談。如果顏主子覺得林啟身份低微,沒有資格與你說話的話,那麼,只要顏主子說一聲,林啟馬上便走。」
里面一陣靜默,碧荷走了過來,緊張地看著林啟,害怕書顏會直接拒絕。
「林啟,你一個人留下。」半晌之後,書顏說道。
碧荷松了一口氣,拽了一下程然的衣袖,給他使了個眼色之後兩人退到了外面。
門被緩緩打開,書顏踩著一地咯吱作響的碎瓷出現在林啟面前。
「就這樣說罷。」她淡淡道。
林啟笑了笑,道︰「听說顏主子在生六爺的氣?」
「林啟,你過來應該不是說這個的罷。」書顏手把著門框,另一只抓著門沿,「如果只是說這個,你回去罷。」
「當然不。」林啟漸漸正了神色,「林啟只是想問,顏主子之所以生爺的氣,可是因為百日霜?」
書顏沉默不語。
「恕林啟冒昧問一聲,顏主子最近可曾有身體不適?」
書顏抬眸看了眼林啟,見他神情平和,很是鄭重,雖有不解,但還是搖了搖頭。
「那就是了。」林啟眉間一緩,平靜地說道,「顏主子,林啟敢肯定地告訴你,爺絕對沒有讓你吃下百日霜。」
書顏一怔,「你怎麼知道?」
「但凡服下百日霜者,雖要到了百日才會全身腐爛至死,但毒性卻會在全身慢慢發散,在行至五十日之後,便會身有不適之感,隨著日子越近,不適感會越來越強烈。」
林啟頓了下又說道︰「自上次顏主子服下百日霜至今,照理肌膚早已有瘀斑出現,月復部亦會時有疼痛,可顏主子通體並無不適,此為其一。」
「其二,提煉百日霜雖不復雜,但其中有一味藥卻並不多見,因此鐘叔每年只能提煉一次,每次十顆,且每次使用我都會有所記載。那日顏主子說爺給你吃了百日霜,事後我曾暗下檢查過爺的藥囊,藥囊內剩下的數量與我所記載的完全一致,因此,我敢肯定,爺給你吃的絕非百日霜。」
書顏渾身一震,「那會是什麼?」
林啟面有豫色,遲疑了一下還是答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顏主子吃的藥有股很淡的荷花的清香。」
書顏凝眉仔細回想了一下,道︰「時隔已久,要說是何種香味已經不記得了,但經你這麼一說,確實有一股極淡的清香。」
當時慕容子淵的動作極快,快得她來不及體會那藥的味道,但那種香氣還是避免不了地竄入鼻息,她當時還曾想,如此劇毒的東西味道應該很難聞才是,怎地反倒象是吃了某種清新怡口的點心。
「那我吃的到底是什麼?」想及此,她心中越發吃驚。
林啟沉默了片刻,道︰「這個顏主子還是別問了,總之,這個藥吃了只會對身體有好處,而絕不會有任何壞處,顏主子便放心吧。」
「這麼說,當時他騙了我。」書顏輕聲說道。
「我知道顏主子未必相信我的話,但我沒有欺騙顏主子的必要,畢竟人命關天,我不可能拿這種事來開玩笑。」林啟道。
書顏搖頭苦笑道︰「並非我不信你的話,只是慕容子淵以前對我所做的你也是知道的,他可以為杜芸雯打我,也可以為另一個女子而拿劍指著我,所以,吃顆毒藥並不稀奇。」
「顏主子,你說到這些,林啟倒是還有幾句話想說,不知顏主子可否听一听?」林啟沉聲問道。
「你說。」
「剛剛顏主子說到爺拿劍指著你,這是事實,但顏主子可曾想過,爺雖拿劍指著你,但是爺可曾真要了你的命?」
書顏怔了怔,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不能告訴顏主子那位姑娘是誰,但顏主子也可以看出那姑娘的身份絕對不能暴露,在那種情況下,爺之所以這樣做,一則是出于保護那位姑娘的習慣,二則那也是情急之下的反應,如果爺真要做到萬無一失,直接殺了顏主子豈不更好,畢竟只是人死了,秘密才不會被說出去,更何況,顏主子吃的還不是真正的百日霜。」
林啟見書顏沉默不語,頓了頓接著說道︰「至于爺下的兩次打板子的命令,第一次是顏主子擅闖芳華園。芳華園是王府里的禁地,任何人都不得入內,即使七爺與靜玉公主都不行,這是爺親自定下的規矩。爺並不想責罰顏主子,只是拿了兩名婢子作數,但顏主子卻非要替兩名婢子受過,爺一向對府內下人管教極嚴,當時又有那麼多人看著,爺又怎能徇私。」
「你說的有道理,那件事怪不得他。」書顏自嘲一笑。
林啟看了她一眼,「雖說顏主子不怪爺,但我還是想告訴顏主子,按照爺定下的規矩,擅闖芳華園的責罰是五十板子,如果林啟沒記錯的話,當時顏主子只受了十下。」
「你沒記錯,是十下。」
「十下板子打在身上雖也會疼痛不堪,但這卻是爺第一次破例,更何況,下人打主子又有誰敢真正下狠手,手下都是留了力的,所以顏主子雖受了點皮肉之苦,但並未傷到筋骨。」
書顏苦笑
︰「這麼說,我還得謝謝他的手下留情。」
林啟沒有答話,自顧往下說道︰「至于雯主子搜查映墨閣之事,爺雖將給了雯主子行使大權,後來也為雯主子而打了你,但里面尚有一層原因顏主子並未參透。」
「什麼原因?」
「顏主子該知道,你是拒絕了皇上的冊封,才被皇上賜給爺的。你令皇上顏面盡失,皇上對你一直心懷芥蒂,只不過因為有些原因而饒過你罷了。在你與雯主子分別與爺大婚這段日子,皇上曾派人以督辦之名住進王府,直到半月之後才被皇上召回宮,顏主子認為皇上的心思只是為了督辦婚事這麼簡單麼?」
書顏一驚,「你的意思的……」
「沒錯,如果爺對顏主子寵愛有加,你們二人感情和睦,皇上知道會作何想法?只有知道你過得不好,皇上對你的怒氣才會有所平復,因此雯主子要求爺履行承諾時,他必須順了她的意思。只不過……後來爺見顏主子昏厥過去,便顧不得那麼多將你帶回翊風軒,使這件事情大打了折扣。」
「顏主子,今日林啟之言已犯了大不敬之罪,有許多話即使心里明白,亦是斷斷不該說的。之所以說了,只是想讓顏主子明白,爺所做的一切,並非如顏主子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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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如水,傾瀉了滿滿一地,書顏坐在花架下,久久地看著天上那輪盈了又虧的彎月。
東宸的月亮似乎圓缺陰晴得特別快,就如人生中的起起落落,跌宕回旋。
林啟說,今日慕容子淵派出了所有影衛去搜尋她的下落,雖什麼都沒說,但臉色卻是陰沉得駭人。
所有她去過的地方,慕容子淵都親自去了一趟,康王府,洛府,接著便是滿大街地找。
她知道,那個時候她正好處在那條黑咕隆咚的巷道里,被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作了人質。
他定是在擔心她再一次被茹妃劫持,所以,她能理解他的感覺。
換作是她,在那種萬般焦急,一心念著對方安危的時候,見到他與別的女子摟抱在一起,只怕反應更甚。
對于以前的種種,除了未告訴她那名女子的身份和她所吃的是什麼藥之外,其余的林啟一概給了解釋。
其實,她在知道吃下的不是百日霜之後,便已對那個男人消了氣,只是後面所說的那些確實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一時五味雜陳,不知該說些什麼。
「小姐,菜都涼了,我拿去熱一熱吧。」碧荷欲將石桌上的菜收進食盒里。
「不必了。」她拿起筷子,往嘴里夾了一口,「這樣挺好。」
碧荷收了手站回一邊,突然神色一驚,欠身行了個禮,「六爺。」
書顏抬了眸,手中夾菜的動作頓在半空,院門外,慕容子淵正靜靜地立在那里,不知立了多久。
「我還沒用晚膳,不如一起。」他抬步邁了進來。
她怔怔道,「菜涼了。」
「你吃得,我便吃不得了麼?」他神情不變地坐下,淡淡地看著她。
月光柔柔地打在他的身上,他的臉容顯得很不真切,但一雙眼眸卻是清輝濯濯,流光輕瀉。
她忽而低頭一笑,「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