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後,皇帝儀仗擺駕靈山。
按照皇家規格,每位皇子公主都需單獨乘坐一輛車輦,所有隨從都不得與主子同乘,在車外隨行伺候。
皇帝的龍輦周圍是一支上百名禁軍組成的衛隊,由禁軍統領陳平帶領,護衛著皇帝的安全。
隨行伺候的是曹允良與心蘭。
之後依次是太子,瑞王,瑾王,恪王,公主及以下皇子的車輦,每輛車旁都有各自的親衛隨行。
再後面,便是朝中的重要官員,有畢相,洛懷安等人,為數不多,皆為居高位者。
偌大的車廂只有書顏與慕容子淵兩人,便顯得有些過于寬敞。
昨日下午皇帝到達長平邑之後,便召慕容子淵又問了一遍關于李平志謀害之事,認為此事不會如表面上看起來那般簡單,命太子與慕容子淵共同合查此事。
她得知之後便甚覺好笑。
這兩人誰都比別人清楚內情,偏又揣著明白裝糊涂,讓他們去查,還指不定會編個怎樣的由頭去應付了事。
之後慕容子淵又讓太醫過來替她診癥,那老太醫甚為負責地把了半天脈,又將她所有飲食問了一遍,面面俱到,最後得出個結論,貧血。
于是,她在慕容子淵面前好一頓炫耀,自詡可比太醫。
「看什麼呢,這麼入神?」慕容子淵見她光看著外面也不說話,也隨著她一同往窗外看去。
「也沒什麼,只是覺得皇上每年都要上靈山秋祭,確實挺費周折的。」她看著前後如長龍般的隊列,由衷感慨。
「嗯,很多年沿襲下來的慣例了。祭天是大事,便是連父皇都不敢有絲毫怠慢。」慕容子淵將她摟入懷中,放下窗簾,「風大,你身子骨不好,少吹風。」
書顏卻是把他前面的話听進去了,問,「很多年?你的意思是祭天這個儀式在前朝便已經有了麼?」
慕容子淵聞言沉默了一下,點頭道︰「是的,自前朝就有。」
書顏稍有些意外,一般舊朝的習俗在改朝換代之時便統統被新帝廢除,未想這祭天卻一直保留著,可見這永嘉帝對此的重視程度。
正閑談間,車輦卻是慢慢停了下來。
書顏不解地望了慕容子淵一眼,後者的眉宇間亦是輕凝了一下,可見他也不知所為何故。
少頃,每輛車輦之前都有一名禁軍前來傳令。
「瑾王爺,皇上有命,請王爺前去商量事宜。」簾外,是簡短有力的稟報聲。
「知道了。」慕容子淵沉聲應了,撥簾看了眼外面的情形,對書顏說道,「在車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嗯。」她一笑,乖巧地應了。
看著他下車,她掀開簾子下意識地去尋他的身影,卻見他正好回過頭,眸中似乎還有些不放心,她不禁沖他揮了揮手。
這里又沒有別人,周圍都有人護衛,他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依稀間,似乎感覺到一道目光若有似無地一直籠著她,她心中無來由地一咯磴,朝那邊看了過去,卻是立于龍輦旁比她所在位置高出許多的心蘭。
見被她撞上了目光,心蘭也不躲閃,緊抿著唇淡淡地看著她,有些意味不明。
自前天在鯉魚池邊發生那樣的事之後,直到皇帝駕臨李府,書顏才再次見到心蘭。
雖然她依舊言行得體,眉眼沉靜,但書顏總覺得哪里不一樣了,似乎更為沉默,且多了絲憔悴。
她笑了笑,先行轉開了視線,卻發現不知何時山路已變得極窄,馬車與山壁之間只留有一人行走的余地,隨行的林啟程然與碧荷早已退到了馬車之後。
莫名地心里一慌,她挑起另一側的窗簾,望出去竟是茫茫白霧一片,再低頭看去,底下赫然是一處被霧氣籠罩了望不見底的懸崖,與馬車之間僅有一丈之余的距離。
心中驀然生出些許不安,她往里面的位子挪了挪,又覺得自己過于憂慮,稍後可別讓慕容子淵笑話了去。
正自我安慰之際,車身猛地一震,她一驚,只感覺到那馬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突然抬起前蹄嘶鳴一聲,隨即往外拐出少許,越過前面的馬車朝前方發足狂奔。
她的身子猛然朝後一仰,又隨著馬的沖勢往前一撲,重重摔倒在車廂里。
所有人都吃了一驚,誰也料不到這馬會突然發了瘋,動作快得連候在車後卻一直只留意外圍情況的林啟與程然都反應不及。
「小姐……」隱約間,是碧荷撕心裂肺的呼叫。
位于隊列後面的洛懷安聞聲神色一變,驀地沖了出來,確定那馬車內所坐的便是書顏,身子一晃,幾乎站立不住。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慕容子淵神情大變,他身形暴漲,踩著禁軍的頭頂如一只大鳥往書顏所在的馬車疾掠而去。
這一幕,是何其相似。
多年前的那一刻瞬間在腦海中浮現。
一匹處于癲狂狀態的小馬,馱著一個年僅八歲的孩子,一直奔跑,一直奔跑,直至滾落山崖……
不,不能。
那已經是他記憶中最可怕的夢魘,又怎能在他眼前重演一次。
「保護皇上。」混亂中,是太子慕容子弘朗聲發出的命令。
心蘭瑟縮在龍輦旁邊,一雙眼楮始終冷眼看著那輛無人能制止的馬車,嘴角是無人能夠察覺的冷笑。
須臾間,也許只是一個回神的功夫,馬車已偏離了山道,一側車輪懸在了崖邊。
馬車傾斜,那馬依舊以瘋狂的勢頭往前沖,書顏咬牙撐著座位,硬是爬向位置稍高的那一側,這個時候,若她任自己倒在向下的那側,馬車下翻的速度只會更快。
這時,馬車卻似乎撞上了什麼東西,車身猛地一個顛簸,在這種極速之下,直接導致了車廂的側翻,眼見著連車帶馬便要向崖下墜去。
「六弟,抓住車尾。」緊急中,緊隨其後的慕容子修急促地喊了聲。
慕容子淵雙眉緊鎖,臉色蒼白,眸光比天山上的千年寒冰還要冷。
他足下重重一頓,整個身子如離弦之箭般射向那輛只露出車廂的馬車。
轟然一聲震響,慕容子淵重重撲倒在地,一手緊抓著崖邊,另一只緊拉住堪堪就要墜下的馬車,手臂青筋迸現。
如此巨大的沖力,如此凶狠的去勢,力量何止千鈞,竟被他生生拽住。
剎那間,天地間仿佛一切都靜止,唯有獵獵山風回旋于空中,慕容子淵雙眸血紅,五髒六腑皆似移了位,氣血翻涌間,一口熱血遽然噴灑而出,點點灑落在馬車之上。
身體內是灼燒般的疼痛,但他心中卻是安定,幸好,他沒有來晚。
然而,下一刻的情形卻令他肝膽俱裂。
猛烈的撞擊之下,車內一條白色身影從車門跌撞而出,如一只破碎的蝴蝶般直直朝崖下墜去,那一襲白色的衣裙,那一頭凌風飛舞的黑發,那雙沉痛哀絕的眼眸,成為他眼中最後一道風景。
「六嫂嫂……」
靜玉淒厲的嘶喊回蕩在山間,緊隨慕容子淵身後而來的眾人看到此景,無不心痛至極。
「阿顏……」慕容子淵目眥欲裂,扔下馬車便要爬將起來沖下懸崖。
「拉住他!」慕容子修一聲厲喝,已毫不遲疑縱身躍下。
「五哥……」
「五弟……」
「瑞王……」
身後是所有人大驚失色的呼叫。
「放開我,誰敢攔我我就殺了誰!」慕容子淵扭頭瞪著拖拽住他的慕容子祺等人,冷厲的眸光猶如一只凶殘的猛獸。
「六哥,五哥已經下去了,六嫂一定會沒事。你受了傷,下去會沒命的……」
「我都會沒命,阿顏還能有命嗎?」慕容子淵冷笑一聲,雙腿驟然用力,將抓住他雙腳的慕容子祺與林啟甩了出去。
「六哥!」靜玉猛然撲在他身上,死死將他壓住,哭喊道︰「你要下去,我便跟著你去死……」
「滾下去!」慕容子淵暴怒地反手一抓,將靜玉後背的衣服抓起就要拋擲出去,靜玉緊扣住他雙肩雙手卻死也不肯松開。
「六爺,奴才得罪了。」陪著皇帝趕過來的曹允良迅速扭住了他的雙手。
慕容子祺等人趁機一擁而上,將他雙腳重新制住。
「將老五給朕綁起來。」皇帝沉聲喝道,「陳平率所有禁軍去山下尋找瑞王與瑾王側妃的蹤跡,太子,你立刻去長平邑讓官府出動所有能派出的人手,一有消息馬上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