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過第二場雪之後,這個冬天便越發的冷,屋檐下掛著長長的冰稜,參差不齊,卻根根晶瑩剔透。
書顏裹著狐裘站在那里,忍不住伸手去模了模,一股清冷之氣頓時從肌膚透入,她趕緊縮了手,將手捂在袖中的暖手小爐上,搖頭苦笑。懶
她真的是越來越經不住冷了。
放眼望去,整個小院都掩映在白雪中,角落的那幾株湘妃竹亦被壓彎了枝頭,卻骨格清奇,青翠欲滴,在這白雪的襯托下更顯秀麗。
這里是慕容子淵為了她而特意買下的小院,在帝都城郊,不大,卻精致,甚合她的心意。
她給這里取了個名字,叫听雪小築。
那日他終究放過了柳心蘭,她知道,如果不是她說的那句話,他也許還是會殺了柳心蘭,但他眼中的那抹遲疑她卻看得清楚。
後來慕容子淵要她跟他回瑾王府,她沒有同意,而是去了瑞王府,並跟他說,她以後不會再回瑾王府,只想在城外找個合適的地方居住。
本來她還是要走的,此次回來也不意味著她已經原諒了慕容子淵,但最終還是慕容子修勸阻了她。
況且她也明白,不管她去了哪里,始終擺月兌不了慕容子淵的影子,更何況天氣愈冷,她也確實受不了長途的顛簸,與其大家都跟著受罪,不如在城外找個住處暫時先安頓下來。蟲
結果隔了一天慕容子淵便跟她說找好了一座院子,軟硬兼施地帶她離開了瑞王府,她後來才知道,他花了十倍的價錢讓那戶人家連夜搬了出去。
她當然明白他的意圖,不過是為了她能盡早離開慕容子修,同住在一個屋檐下他怎能放心,可她與他還能回到以前那種關系麼?
柳心蘭的孩子最終沒能保住,而且听慕容子修說這輩子也不可能有再次懷孕的機會,她想,估計是那晚受的驚嚇刺激過大,找大夫的時間又花費了很久,以至于不能及時醫治才落下了後遺癥。
她不知道慕容子淵與慕容子弘最後是怎樣跟皇帝解釋這些事的,只知道皇帝最終同意柳心蘭跟了慕容子弘,也沒有追究他們所做的事。
「小姐,你在外頭站了這麼久又該凍著了,快進屋吧。」陪在旁邊的碧荷忍不住出聲提醒。
書顏也不反對,轉身進了屋,屋內的暖氣立即撲面而來,冷熱交替之下帶起一股潮氣。
「小姐,昨晚六爺又在你屋子外面站了一夜。」碧荷替她倒了杯熱茶,嘴里卻沒忘了說那句每日必說的話。
「沒人叫他站。」書顏冷著臉,捂著暖爐的手卻顫了一下。
「小姐,你的心是石頭做的麼?」碧荷把茶壺重重擱在桌面上,站到書顏面前甚為不平地說道,「這麼冷的天,更何況是夜里,換作是我,這樣站一宿肯定得生病,六爺都站了半個月了。」
半個月。
是的,其實她比碧荷記得更清楚,算上昨晚,慕容子淵已經連續在她的屋外站了十六個晚上。
她不肯回瑾王府,也不允許慕容子淵住進听雪小築,便是連白天也不讓他來,所有瑾王府的下人一概不要,僅有的兩個粗使丫頭還是她自己挑的。
她要開始新的生活,屬于她自己的生活。
內心深處卻有著一股莫名的不安,極淡,卻揮之不去,尤其在她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之後,那種不安更為加深。
慕容子淵忍受了她提出的一切要求,然而在住進听雪小築的第一個晚上,午夜夢回中,她突然無故驚醒,透過雕花格門望出去,一個頎長的身影在那片影影綽綽的竹影中挺拔而立。
沒有驚嚇,她一眼就認出是他,默默注視良久,眼淚便那樣毫無預兆地流了下來。
那一晚,她凝視著那個身影直到晨曦微露,而他,在外面守了她一夜。
「小姐,你還不肯原諒六爺麼?」碧荷嘆了口氣,坐到她旁邊抱著她的胳膊,「六爺每晚都這樣守著你,我看著都心酸,你們以前感情多好,如今這樣不覺得可惜麼?」
可惜麼?
書顏微垂著眼睫,關于信任的問題,她與慕容子淵做得都不夠好,因此兩者就算抵銷了。
可他一開始布下的那個局,害死了真正的洛書顏,而她只是寄居在洛書顏身體中的一縷亡魂,有什麼資格可以去原諒他犯下的這個錯。
若她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與慕容子淵恩愛如昔,對死去的洛書顏公平嗎?
肯定不公平。
這個坎,她過不去。
因此,即便她每晚看著門外那個身影直到天明,以那樣的方式陪伴他,哪怕心里再疼,她都不敢出聲,更不敢讓他進來。
她怕有了第一次,以後就再也克制不住。
「原諒六爺吧。」碧荷驀地很認真地看著她,「小姐,原諒六爺吧,你們經歷了那麼多,應該在一起。」
「碧荷,如果我告訴你,我並不是你原來那個小姐,你還會這樣對我麼?」她抬起頭,亦是很認真地問。
碧荷愣了一下,隨即道︰「小姐就是小姐,怎麼還會有原來現在之分。不管小姐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希望小姐幸福,不希望象現在這樣,明明愛著六爺,卻連見都不肯見他。」
書顏靜靜地听著,然後輕輕抱住了她
,眼眶慢慢地濕了。
「小姐,今晚讓六爺進房吧,這樣下去,六爺的身子就算鐵打的也受不了。」碧荷回手抱著她,將下巴擱在她肩頭說道,「難道小姐真的想等六爺病了再去後悔麼?到時候身體難受的是六爺,可心里最難受的還是你。」
******
掌燈時分,房門上響起兩下叩擊聲。
書顏微微一怔,這個時候誰會來敲她的房門,碧荷去廚房看晚膳準備得如何,兩個粗使丫頭也不可能來。
外頭的光線弱,因此也看不清人影,她心里疑惑著,但還是起身去開了門。
「阿顏。」門外的人朝她微笑著,輕輕叫了一聲。
她頓時怔在原地,半個月未見,此時這張熟悉的面容乍然出現在面前,她才知道心里的想念有多重。
「你……」她張了張嘴,聲音卻卡在喉嚨里。
其實,她是想問,這個時候他怎麼會來,然而那話卻堵在嗓子眼兒里,怎麼也說不出。
「什麼都不要說了,我帶你去個地方。」慕容子淵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她又是一怔,記憶里,不管什麼時候他的手都是溫暖的,現在怎麼這麼涼。
腦子里閃過這些天他在外面徹夜受凍的情形,她心里一酸,眼淚就要掉下來。
如碧荷所言,他定是寒氣入侵,傷了身體。
「你要帶我去哪里?」她吸了吸鼻子,「我先去拿件裘衣。」
慕容子淵一笑,放開她快步走進屋內取了裘衣披在她身上,然後攬著她走到屋外,突然縱身躍上屋頂,「到了你就知道了。」
冷風瞬間從脖子里灌入,書顏只得將臉窩在他懷里,耳邊是呼呼的風聲,身邊的人是熟悉的,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難以言喻的怪異。
難道說,這半個月沒見,兩人之間的那種感覺都不同了?
還有他身上那種特有的芝蘭香,現在也聞不出來,莫不是穿的衣服太多,又是這樣的風雪天,將這味道遮了去?
心里納悶不解,將頭從他懷里探了出來,借著雪夜的反光細細凝視他,心中卻驟然一驚。
在發際線上,她竟看到了一條細小的痕跡。
人皮面具!
他不是慕容子淵!
剛才在听雪小築見到他時太過意外,心情又有些激動,其實只要稍微心細一點,她就能發現兩人氣質上的不同。
還有一些小細節,她明明發現了,卻沒有往心里去,還只當他是身體不好,只因為根本就沒想到有人會用這種手段將她擄走。
不僅僅是她,便是外面那些隱在暗處的影衛都沒有發現這個並不是他們的主子。
現在可怎麼辦,她剛才出來之時甚至沒來得及跟碧荷說一聲,若發現她不在小築,會不會大聲呼喊向影衛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