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錦玉說,狗狗都會討好。我可以斥責它,教訓它,首先要它學會向我討好。
自己的家中,應該是徹底放松的,不需要展示特殊才能來獲得口糧,也不必用太多伎倆來取悅主人。
我為什麼要教它學習討好?
我太了解討好的艱澀。那種特殊的時刻,笑容特別甜,心里特別酸,神情特別不自然。媽媽無數次看似無意地暗示我,討好叔叔的技能似乎是我生存之必需。
我和叔叔先前毫不親近,由于母親的關系,我們生活在了一個屋檐下,內心多少都有防範心理,我也曾經很努力,試圖讓自己學會這項本領。
在那個永生難忘的夏天,我放學回到家中,躡手躡腳地掩上門,屏氣凝神听一听,才長舒一口氣,慶幸家中無人。
我一轉頭,叔叔忽然出現在客廳,不站不坐也不說話,居高臨下俯看我,看得我手心微微出汗,快要站不住了,他才不冷不淡地說︰「吃飯。你媽媽和弟弟都不在。」
我和他坐在餐桌前,相對無言。我一直想要說點什麼,卻又不敢貿然開口,我該取悅他,打破這令人沉悶的尷尬氣氛,他卻一直僵著一張臉。
我的話是反復背誦的月復稿,開場比想象中還要艱難︰「咱們家……」
話一出口就被他打斷︰「不是咱們家。你的家被你父親破壞了,這個家,沒有你的位置。」
他說這話的那刻,我正要夾菜,筷子就定格在空中。他聲音不大,斧子一樣斬下來,連筋帶肉地斬斷裂開,直傷到我的骨頭里。
隔著方桌,他一直看著我。我失去了听覺,世界變得無聲無色,我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喉頭哽住了,嘴巴里的米飯吐不出也咽不下。
他面無表情,放下碗筷,進了自己的房間,我模了模臉,濕的,且越來越濕,才知道自己在哭泣。日後,我守著這個教訓,再沒有向任何人討好的意念。
每頓飯我都吃得食不下咽,母親淡淡的表情,總是很疲憊。叔叔陰冷之極的眼楮看著我,常常把我看得從腳底冷起來。那里涵蓋著只有我倆才知道的秘密對話︰這個家,沒有你的位置。
弟弟總是家里笑聲的源泉,只要他發出點聲音,無論哭聲還是笑聲,或者只是口齒含糊不清的唔呀唔呀,他們都會做出極其熱烈的響應,抱起他,親吻他,夸贊他。
由此看來,他們不是沒有愛心,只是不愛我。
缺少真誠和愛,刻意承歡只會換來虛與委蛇和輕視,我對這樣的模式逐漸感覺到殘忍和厭倦,恥辱刻入內心,沒齒難忘︰他、她、還有他,是怎樣用無形之手將我推擋在門外,我沒有權利如此自在。
那白天晚上都得躡手躡腳的日子,至今想來,心還為之悸痛。
小Q在屋子里隨意撒歡,泰然自若,對它來說,有吃有喝有主人就是家,狗沒有那麼敏感的神經,生活在當下,快樂很容易。
快樂有很多種,何必為了主人賞一個笑臉而歡欣雀躍?
倒著記憶的繩索,我才明白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變得寡言少語。我並不知道該如何照顧一條狗,但我盡量不要它感到寄人籬下。
這是世間萬般苦中之最,比皮肉之苦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