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父親的家,天已經黑了,我的心卻一點一點地恢復光亮,回想我們之間的對話,我內心涌動著一些莫名的情愫。我曾經一直堅信,十幾年前,是他拋棄了我,十幾年後,媽媽又把我推開,再次拋棄了我。這種拋棄太殘忍太自私,不可原諒。
然而現在,我的想法卻有了些許動搖。或許真的如他所說,有些事情不知道如何跟我解釋。
他一再地勸我,對于流浪寵物的事情別太上心,只要稍加關注,就會知道里面有太多殘酷的故事,其它事情也是同樣。凡事只能客觀待之,否則精神很快崩潰。
我也在極力控制自己,絕不要自己萬念俱灰,盡力去幫助它們,但我時常會覺得沮喪,覺得自己力量微薄,我也許只是在陰暗的角落做一點微小的事情,不過是想獲取一點自我安慰。
我心中再清楚不過,即使家中千萬家產,也無法經受得住這種耗戰︰流浪狗多數都有各種各樣的病痛,一旦接手,就要獨自面對高昂的手術或者治療費,每天都有很多只狗在這個城市被拋棄,如果我們一一應戰,顯然將要潰不成軍。特別是現在很多山區的孩子還因為缺錢連病都看不起,連書也沒法讀的情況下,我們到底該不該將這樣的錢花在流浪狗身上。
人與狗孰尊孰卑的爭論由來已久,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論調會偶爾遭遇嗤笑。
我也記得自己在過去很長一段歲月里,都對狗心生恐懼和厭惡,所以對于同樣排斥狗狗的人們,完全能夠理解。
多數家犬被主人放出來進行拉撒,公用草坪和美麗公園都當成狗的天然廁所,綠色的草坪被踐踏並堿黃,社區里的美麗花園害了斑禿,在很多城市,想坐在草坪上打滾休憩已經成了無法實現的事情,一坨一坨的便便正在那里曬著太陽,散發著無盡的令人作嘔的味道。
有的主人以自家狗威猛為傲,看到孕婦和幼童豪不避讓,時常不栓狗繩,這樣的人,只能是讓更多的人厭惡狗、排斥狗,間接縮小著狗狗的生存空間。
尋找千百度的過程,讓我漸漸了解寵物目前所處的矛盾困境︰人們為了滿足利潤和*****的追求,令各類寵物肆意交配繁殖,到了失控的邊緣,又大規模開始進行捕殺和清城,人類昂昂然要征服和操縱著萬物生靈,卻不知將要為自己的驕傲和無知付出代價。
千百度是我心中的一個缺口,仿若有洞,回憶過去,縱是良辰美景,卻也心如刀割,流浪的生涯,究竟會經歷怎樣的痛楚,傷害,疲乏和饑渴?
無論你是否嘲笑我的愛與期待,我還是要感謝生活,給了我孤獨也給了我試煉,給了我情感的閹割,也給了我失而復得的喜悅,給了我痛楚,也教我學會在痛楚中忍耐和堅持。
不久後,父親打電話給我,說有重要事情跟我談。
自從他說過幫我尋找千百度,我就一直沉默,一直等待他主動來找我。
他來找我便說明事情有進展,我去找他只能徒增我的焦慮。我其實在他身上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在他那里,我漸漸找到了依靠感,他是我的父親,是可以為我解決困難處理問題的父親。
得到約見的消息我甚至不敢多問,怕一開口得到的是再一個失望的結局,只是對著小虎小聲說︰「等著,這次說不定是個驚喜
,我把千百度帶回來,你就不會再孤單。」
小虎努力听著我的話,非常用心。
時間定在晚上八點,我懷揣著小鹿,忐忑來到一個裝飾雅致的清酒吧。這真是一個離奇的感覺,預感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我拾級而上,隨著引導來到二樓,暗暗的燈光,很靜很靜,冷氣充足,這是一個可以說心事的好地方。
我走過長長的走廊,來到最盡頭的一個隔間,父親點了酒水和飲料等我。
他見了我,神情從容了很多,說道︰「別看我年紀大了,我卻很喜歡一個人來這里,你沒來這個城市之前,我還真有些孤獨。」
他示意我入座,將桌上的一包紙巾踫落地面,他低頭撿拾,他黑發中的銀絲呈現在我眼前。
他真的老了,我若伸出手去,可以踫到他的頭發,他的肩膀,接觸到他,或許可以給予一點安慰,拉近我們的關系,但我沒有,我無法伸出手去,不過才半尺的距離,我竟無法越過。
他說︰「你已經變得足夠平靜,辰辰,我想跟你說一點過去的事情,關于一些誤會。」
原來他找我,並不是要把千百度還給我,而是要把過去的一些真相還給我。在我已經想要把往事忘記的時候,他又要找一些回來探討,讓一些不好的情緒出現在我思潮當中。我不知道該選擇听還是不听,只好坐下來。
「我離開你和媽媽,並不是為了事業拋棄家庭。」他說。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只是靜靜地听。
「很久以前,我在工廠做中層干部,那時年輕,得罪了一個部門領導,他買通一個女工,先把我灌醉,又布置了一個陷阱,並通知你媽來捉奸。當時鬧的沸沸揚揚,無論我如何解釋,你媽媽都不再信任我,單位和家庭幾乎都沒了我的立足之地,于是我只好選擇離開,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
我臉容平靜,但內心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