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白都被抱進洗浴室，要接受新家的洗禮。她關上門，笑容溫柔又羞澀，一本正經地介紹自己︰「千百度，小白，我們該怎麼互相稱呼呢，嗯，先自我介紹吧，我叫祝曉辰，歡迎回家。」
我有好久沒有洗澡，多少有些怕水，在浴室里兜兜轉轉，不肯就範，她拿甜言蜜語哄我︰「千百度，乖啦，過來，洗香香。」
誰要洗香香？！水會鑽進眼楮，鼻子，原來在葉子家，那個鐘點工胡亂地往我臉上涂抹肥皂，比殺了我還難受。
她對我的躲藏毫無辦法，一手拿著噴頭，另一只手試圖拉住我，但她小心翼翼，嘴里念念有詞︰「千萬別咬我，我都是為你好……」
我縮在一個角落，不情願被水淋濕，有點氣惱，在我眼里，那噴頭里涌出來的就是大水怪，我不斷伸出我有力的舌頭，試圖咬住水怪的長長細細的尾巴，卻始終不成功。
我急著把沾上水的毛毛舌忝干，卻被水霧弄的鼻子發癢，停不住地打著噴嚏。
她好像沒了章法，拿著噴頭站的遠遠的，對著我一頓噴灑，水簾肆意地從我頭頂射過，她還一邊安慰我說︰「就好了就好了，洗干淨有餅干吃。」
水簾令我無法呼吸，睜不開眼楮。整個洗手間水霧彌漫，看起來她對狗毫無經驗。小白在一旁笑看我的狼狽相，那一刻，我們覺得幸福那麼近，觸手可及。
太多的傷痛，豐富了我們經歷，也提高了我們的智商，人與狗之間有敏銳的第六感，我相信新主人會努力愛我們，我也暗自發誓永遠忠于她，保護她，最好今生今世都不要分開。
她拿來一塊很大的浴巾，撲蝴蝶一樣將我整個蓋住，以最快的速度對我全身一頓狂揉。
喂，等下，等下，沒有抹沐浴露就擦干？喂！
她听不懂我的抗議，眼楮里還留有幾分驚魂未定的神色，自言自語︰「這次就算成功了吧，這是第一次，下次再洗干淨點。」
她的眼光一直都沒有離開過我的嘴巴和牙齒，我猜她以為我會咬傷她。她還不懂，一只狗愛自己的主人，即使再激動，咬牙切齒，手舞足蹈，但絕不會忍心去咬自己信任的主人。
小白沒有參與沐浴大戰，主人只是拿濕毛巾將他里里外外擦干淨，小白變得漂亮極了。
她輕輕捏了捏小白的後腿，輕言細語︰「我不知道你到底經歷過什麼，但你一定吃了不少苦，他們說你的後肢沒有知覺，這樣也好，若還有感覺，我無法想象你該多麼痛。」
小白靜靜聆听，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他守候這一刻過長過久，小心翼翼，唯恐自己的呼吸粗重一點都會把這遲來的幸福吹散。
經過這一番折騰，我和小白都滿臉倦容，我們各自跑到屬于自己的小床上，長舒一口氣，美美地酣然入睡，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和踏實感圍繞在周圍。
小白入院以來，幾乎就沒有離開過那個鐵籠子，當囚犯的滋味實在太糟糕，現在重獲自由，何其快樂。有時我們快樂到什麼也不做，就只是臉對臉並躺著，也不說話，無盡的傻笑。
可當我靜下心來，發現了牆角還有另外一只狗！
我對她有種奇怪的敵意，她的眼神也並不友好，完全在模仿我的動作，嘴角帶著嘲笑。我專注地看著她，左右擺頭，上下抬腳，她也同時做一樣的動作，我向她示威，猛地將前腳壓低，這在電視里是瑜伽動作，她也弓起身子拉長後背，表示一點也不怕我。
她激起了我的斗志，為了保護我的家，我向後退兩步，開足馬力向前沖去，她也後退一步，向我跑來， 當一聲，我與她相撞，跌倒在地板上。
我重新振作精神，一躍而起，高聲吠叫，低聲警告，她凶巴巴地看著我，也張開嘴巴沖我示威，絲毫不把我放在眼里。
主人跑過來探究竟，我正在齜牙咧嘴，上氣
不接下氣，她卻笑的彎下腰去，指著對面的狗狗對我說︰「百度，這是鏡子。里面的是你自己。」
我搖搖頭。自己？我重新走到鏡子跟前，「你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自那以後，我經常走到鏡子前面，去觀察那個世界，跟那個「你自己」對視一段時間，後來我發現，「你自己」所在的那個世界被封鎖了，他無法出來，兩個世界太相似，她一直在模仿我，對我沒什麼實質的傷害，也就不再去注意。
小白的眼楮日復一日有了光彩，但活動的時間卻越來越少，死亡的侵蝕，一點一點從他腰際爬過去，並不急，悠然自得地在他身上延伸，卻絕不肯放過他。
又到了小白去醫院檢查的時間，但他躲在床下撒嬌，怎麼都不肯去，主人也不再強其所難，大概也是心力交瘁，喂完我們吃過午飯，她躺在床上慢慢睡去。
我伸了一個大懶腰，也去了夢里神游。不知道過了多久，隱約听到小白在叫我的名字︰「千百度，醒一醒，醒一醒。」
我正睡眼朦朧，依稀看到小白身上長出了美麗的新絨毛。
他凝視著我，輕聲說︰「千百度，你願意靠我近一些嗎。」
我靠過去，他的身體很柔軟很暖和，黑黑的鼻子有點干燥，他用舌頭舌忝舌忝我的臉，悄悄說︰「遇到你，遇到新主人，我已經覺得很幸福。千百度，告訴你一件事，我不再恨了。」
我笑了，如釋重負︰「嗯，我媽媽曾經說過，不要怨恨，世上還是善良的人多。」
「千百度，我累了。」小白趴在那里，下巴枕在自己交迭的前腳掌上，雙肩低垂，那條失去知覺的尾巴竟然輕輕甩了幾下，他緩緩地說︰「小時候，听我媽媽說，一條狗死後，可以轉世為人，但必須要獨自經歷一段黑暗而孤單的旅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