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路遠成了這里的常客,這天他來的時候我睡意正濃。
進了門,他一反常態來主動跟我打招呼︰「百度呢,千百度呢。」
他一定是感覺到了我的不友好,不然怎麼會給我買狗餅干和雞肉條。為了顯示他極大的誠意,他還將我拍醒,拉我起來,扯住我的耳朵左右搖晃。
我被他搖的頭昏眼花,半睡半醒地回應︰「你這麼反常,是不是沒安好心?」
媽媽喜上眉梢︰「千百度,你看叔叔對你多好。」
陳路遠搖頭︰「免了免了,我不做它叔叔,從物種上講,我畢竟高級些。」他提議說︰「一會我們出去走走,帶上百度,它一定還沒見過熱鬧的街道。」
「好啊,去哪里?」媽媽拍手跳起來,側著頭,靜了下來,提議道︰「我們隨意走走吧,現在正是人多的時間,讓千百度也長長見識。」
听到「出去」兩個字,我如同被突然扎了一針興奮劑,對我來說這絕對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兩個字。
我有點迷惑。如此看來,陳路遠對我也不錯。他跟我對視,嘴角微微翹起,對著我笑得意味深長。
媽媽一貫的作風,出門前必定要給我套上枷鎖,唉,相對于街上來回跑動的伙伴們,我真是很沒面子。
奔跑是我最喜愛的活動,可我卻根本沒辦法獲得徹底的自由,我長大了,早就學會跟著主人的腳步看路了,為什麼每次都要給我套上這該死的繩子?
一路上陳路遠向媽媽許下不著痕跡的承諾︰遠至婚姻,前途,孩子,近至戒指,約會,節日,听上去天花亂墜,他還對媽媽講了自己的過去和往事。
談話間,我們來到一個熙熙攘攘的街道,陳路遠說口渴,讓媽媽去一個叫麥當勞的地方買東西給他,我打心眼兒里看不慣他,他有手有腳,還這樣心安理得,要我媽媽買東西。
媽媽模模我的腦袋,要我們原地等候,自己快步走向麥當勞,她臨進進門還回頭看我,在燦爛的陽光底下,她長裙飛舞,對我揮揮手說︰「一會見」。
里面的人可真多,我伸長脖子努力去看,卻怎麼都看不清她的身影。
我和陳路遠單獨相處有幾分尷尬,我正想著怎樣打破這個僵局,突然,我的牽引繩被解開了,有雙大手把我抓住,快速塞進一個車子,我根本來不及反映,車子已經開出了很遠。
我被一雙雞爪一樣的手緊緊鉗住,我的腿不住發抖,脊背發涼,大聲叫道︰「你們要把我帶去哪里?帶我去哪里?」
抓住我的人,有一張我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留著小胡子,他狠狠拍打我的腦袋,呵斥道︰「別吵!」
「你們這些壞蛋,為什麼把我帶走?我要媽媽。」
我竭盡全力的掙扎令小胡子很不耐煩,對前面的司機說︰「這狗真它媽的吵,難怪大哥要托我把它扔掉。拐彎到那片垃圾場那里停一下,就扔那里好了。」
車子停穩,車門 的一下打開,我被一雙腳踹到車下,小胡子扔下一句︰「沒吃你的肉算是我們大哥仁慈了。」
面包車從我身邊呼嘯而過,揚了我一頭一臉的灰。我沒搞清楚他的大哥到底是誰。
我舉目四下,空空蕩蕩,沒有人煙,空中飛舞著塑料袋,我打了兩個噴嚏,這里好大的灰塵,揚著令我懷疑的臭氣。不
遠處有機器轟鳴的聲音,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這是哪里?
我不知所措胡亂走了幾步,完全迷失了方向。我得回去!我得回到媽媽身邊。我朝著正在建設的那棟大樓飛奔過去。
大樓那里傳來叮叮當當的敲擊聲中,夾雜著一個亢奮的聲音︰「哎,有條狗送上門了,今晚伙食改善啦,誰抓住誰吃狗腿啦……」
我立刻止步,扭頭向相反的方向沒命地逃,氣喘吁吁停下來,更加不知身在何處。恐懼感加強了我對媽媽的想念,此刻她是不是也在想我,在找我,陳路遠又是怎樣向她交待的。
有種奇怪的感覺遍布了我的全身︰一切與主人的聯系都被割斷,能否順利找回去又完全沒有把握,返回出發點的想法不知道是對是錯,障礙重重。
日影逐漸暗淡,天色一點一點的沉落,遠近景物都變得模糊,很快我什麼都看不清。
我惶惶然不知所以,身邊竄過一個小家伙,本以為是同類跑步健將,仔細看是一只碩大的老鼠。老鼠回頭意味深長的看我,格嘰格嘰地偷笑,挑釁的眼神對著我,好像在說︰「怎麼,找不到家了?今天我也見識見識喪家之犬。」
它的肚子圓滾滾,大概剛飽餐一頓回來,我朝著它來時的方向奔去,終于見到零星小店。
我低頭趕路,一刻也不敢停歇,街邊有肉包小鋪,騰騰的熱氣裊裊升起,一股無法抵抗的肉香,霸道地鑽進我的鼻子里去。
肚子的叫聲一聲比一聲更響,我十分疲乏,決定趴在一個角落休息片刻。
不期然想起先前的一些日子,那時我被小偷踩傷,被媽媽送到醫院,天天打吊瓶,半睡半醒。睡睡醒醒,每次醒來,都會見到曉辰媽媽,有時把我抱在懷里,有時坐在我身邊,看著我,撫模我的頭。後來病好了,我便習慣了在她腿上睡覺,她很疼我,我心中有數,關于這些,我從來沒法跟她訴說。
一個人可以擁有很多很多的狗,可一只狗的心里,只能同時容下一個主人。我認定了曉辰是我的主人,她就是我的唯一,我雖依賴她,也想保護她,可我現在,竟然連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我疲憊極了,昏昏欲睡,耳邊響起一個銀鈴般的聲音︰「小狗,你的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