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安靜靜地跪在上官榮的書房里,他看到了書案上的休書,和上官榮朱紅的印章,可是寧安的眼淚卻換不回上官榮的心灰意冷。
妙舞被打扮一新,像個禮物一樣送給了月晟睿,上官榮記得自己蓋印的手一直在發著抖,他得罪不起晟親王,朝堂之上,他是半個江山的主,而他,則為五斗地米,折著腰。
晟王府的一乘素色的小轎,接走了妙舞,抬離上官府的那一瞬間,寧安的聲音嘶啞地傳來︰「娘,娘不能丟下寧安!」
妙舞不能回頭,她記得上官榮的話,此去,上官府與她將無任何瓜葛,上官寧安,也與她將無任何牽連。她沒有告訴寧安,她沒有辦法對著自己的親骨肉說,寧安,娘要走了,娘不能再做你的娘了。
幾個家丁拼命地抱著寧安,他們第一次听到三少爺說話,說的第一個字,便是「娘」,可他依舊往外奔著,雙手緊緊地摳住門框,看著那一乘小轎抬走了他的娘,越走越遠,越走越遠,終于消失在朦朧的淚眼里,再也看不見。
一朝骨肉離散,無語凝噎。
妙舞緊緊地抓著手中小包裹,里面,除了兩件換洗的衣物,便是她的玉佩,唯一能表明自己身份的玉佩。江南渡的所有東西,綾羅綢緞、珠玉翡翠,她都留下了,她記得薛玉英倚著門柱,冷笑地看著她的表情。
「妹妹,你以為南溪搶了我們碧煙的貴妃之位,就能善終了,老天是長了眼的,碧煙現在可是芝露的誠王妃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份榮耀,可不是你這個青樓女子命里能有的。」
「我上官家待你不薄,可是上官家的東西,畢竟是上官家的,妹妹來時,好像沒有什麼嫁妝吧!這院子呢,正好拾掇了出來,說不定哪天煙青的夫人就要住進來了。」
「妹妹好走啊,哪天想寧安了,就回來隔著門縫瞧上一眼,老爺心腸硬,本夫人可不是冷酷無情之人,再說,寧安終究是你身上掉下的骨肉,長得再眉清目秀,還不是小啞巴一個。」
妙舞記得自己強忍著淚,任錦兒幫她畫著遠山的一字眉,蒼白的臉上,縱使再多的胭脂水粉,也掩飾不住滿眼的淒涼,薛玉英瞟了眼一旁的桌案上那個小小的行囊,冷哼著離去。
他終究沒來送她一程,他人休妻,都會千山萬水相送一程,祝願相離之後,重梳蟬鬢,美掃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可她的夫君,卻視而不見,听而不聞。
小轎的簾落下,仿佛這一厚重的帷幔,已生生斬斷曾經的過往,曾經的一切,曾經的點點滴滴,上官府,已于自己,了無瓜葛,人走,了無痕。
斷了,如江南渡那斷了的珠簾,一一地拾起,卻拾不起往日的溫度;如水榭下那一片枯萎的荷,一一地落下枝頭,卻拋不開蓮與心的相聯。
寧安的哭聲傳來,斷斷續續,聲嘶力絕,妙舞掩面痛哭起來,她看不到寧安瘦弱的身影,看不到上官榮的身影最終出現在府門口,扶了寧安的肩,黯然神傷。
上官榮開始後悔了,他從寫下「休書」兩個字時便後悔了,他甚至不知道妙舞的真實姓名,她是何方人氏,她從何而來,她為何落難于百花坊,他都不曾去一一地關注,一日夫妻百日恩,可自己,枉為人夫!
「妙舞,夫上官榮之三妾室,困嫁後多有過失,正合七出之條,故立此休書休之,此後各自婚嫁,永無爭執。恐後無憑,自願立此文約為照。」
短短數行字,上官榮寫破了數張宣紙,在妙舞落下殷紅指印的那一剎那,他心如刀絞,原以為,斯人一去,自己會好過一點,可是看到轎簾落下的那一瞬間,他才發現,那個柳如絲,只剩下模糊的記憶,取而代之的,是妙舞的臉龐。
失去了,卻無法再度擁有。
「寧安,是爹不好,爹也不能失去你娘,可是現在,都晚了,」上官榮喃喃自語。
「我恨你,是你趕走了我娘,我沒有你這個爹!」寧安沙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掙月兌了上官榮的手,寧安朝著妙舞遠去的方向追去。
「快,快去追回三少爺,不許有任何閃失!」上官榮在微微一怔後醒悟過來,卻看到寧安的身影轉過街角便不見。
一匹狂奔而來的馬,在一路踢翻了沿路的挑子鋪子後,最終撞倒了寧安,一蹄正中後背,寧安噴出一口略帶紫色血絲的血後,無聲地倒在地上,任著鞍上無人的馬揚塵而去。
百里奚在一柱香的功夫後便趕了過來,他憐惜這個苦命的孩子,馬的一腳,讓寧安體內常久淤積的殘毒一點點地蔓延,如果能清除,將月兌離苦海,終身受益;可是一旦清除不了,只能任其肆意在體內蔓延,直至病痛而亡。
上官榮紅著眼楮看著寧安那死灰般沉寂的臉,緊緊地握著寧安的另一支手,百里奚的話幽幽在響起,「上官將軍可听說過五魄散?今天下五毒之一。」百里奚拈著胡須,從寧安手腕上收回手,對著上官榮微微頷首。
上官榮點了點頭,他听展香茵提到過,他知道玉英在妙舞的食物中下了這種毒,可他不知道,這毒的霸道。
「三公子是在母體中中的毒,母體毒已解,但胎兒體內卻落了殘毒。這些年,這一縷殘毒,隱匿在背腔之中,而今日公子的受傷,卻將這一縷殘毒生生地喚醒了,就像點燃的炮仗,要麼,將引線掐斷,要麼,等著它點燃,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