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軒終究是放過了芫荽,半月後,芫荽來向南溪辭行,有著明顯的瘦削與萎靡不振,入宮時日不長,卻飽經風霜。
「芫荽來向娘娘辭別,謝娘娘不殺之恩,」芫荽的話語,帶著與年齡不符的蒼桑。
「若回了百里峽,代向二娘與連翹問好,」南溪一時語塞,面對這個于已有恩,卻又曾陷自己于不義的人,有著無法說清的矛盾。
「芫荽謹記娘娘教誨,」深深地一拜,此去千帆過盡,留在心頭的,又該是什麼?曾經的一夜纏綿,還是那曾經的穿腸毒藥?
芫荽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殿門外,晨間的露水在陽光下閃著剔透的光芒,像那芝露玉上那晶瑩的一顆,月子軒在病好後差人還了那枚鳳玉來,一字不語,甚至一連多日,都在寶月殿與棲鸞殿兩殿之間徘徊,不曾外出踏進其他殿內一步,包括眼前這百草蒼翠、奼紫嫣紅的惜顏殿。
瑤琴依舊在每日的日落黃昏時分絮絮叨叨著月子軒一日的去向,只是這幾日,卻分明話少了,「主子,皇上終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都比得上雲英未嫁的黃花閨女了,」瑤琴終于開始嘟嚷著,呈給南溪一碗蓮子羹,甚至于忘記了附上湯匙。
「也只有在本宮這里,才允許你們說話口無遮攔的,罷了,沒有湯匙,這湯也不喝了,你隨我出去逛逛去,園子里的桃花應該早就開了,再不去瞧上一眼,過幾日就只能看毛桃了,」起身拾了帕子,南溪怏怏不樂地向殿外走去。
月子軒一病,卻似性情大變,話語少了,昔日狂飲的酒也不喝了,甚至于南溪親手煲的清淡小粥都被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崔公公來回話,也是滿臉的憂愁,只是,曾經的月子軒哪里去了?
園子里百花盛開,串串刺槐吸引著群群蜜蜂,繞花飛舞,粉艷的碧桃已朵朵綻放于枝頭,而那花間的亭子里,卻隱隱傳來女子的嬌笑聲,是蘇淑妃蘇若蘭。
「皇上,您都有多少天沒來看望臣妾了,臣妾盼啊盼啊,盼得屋子里的珠簾都被拉斷了,皇上,這一次,您得賠臣妾的珠簾,臣妾要最大粒珠子的,」蘇若蘭的聲音帶著蠱惑的妖嬈。
「行,朕依你了,明兒就讓內務府給你送到寒香殿去,」是月子軒的聲音,低沉著,帶著慵懶。
「皇上,臣妾又不是為了那珠簾才命人去候駕的,臣妾有了,」蘇若蘭的聲音慢慢地低了下去,南溪已听不到她在說什麼了,她只看見那隱蔽在花間的亭子里,那一抹明黃的身影,那一只明黃的衣袖,似是已攬上了蘇若蘭的腰肢。
原以為,自己可以從容地看待這一切,可以淡定地看著他的懷里擁抱著其他的女子,可當真正見到,卻如魚刺哽喉。
送去的湯,退回;捎去的話,無果;親身去探望,卻被擋在殿門口;原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什麼國事繁忙,什麼瑣事纏身,竟然都是托詞!
可是,為什麼?
患難之中,可以相濡以沫,可平淡之中,卻不能持子之手。
「主子,崔公公明明告訴奴婢,皇上一直在寶月殿與東方太傅談論事情的,」轉身的瞬間,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瑤琴緊跟著遞了帕子,做著解釋。
疾步而出,卻在一珠雪白的梨樹下,轉身遇到崔公公,依舊躬身候著。
風吹過,送過一陣馥郁的花香,南溪只覺得胃里一陣翻騰,不禁扶了樹干,彎腰嘔吐著,可是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主子,是不是又傷著風了,」瑤琴扶著南溪,頗有些無助。
無力地擺擺手,南溪猜測自己看向瑤琴的笑臉應該很是苦澀,自古帝王多薄情,哪怕是曾經的生死之交、手足之誼。
第三次,太醫在朝堂回稟,蘇淑妃有喜了,月家的子孫萬代要開枝散葉了,敵不住幾個大臣的嘮叨,月子軒隨殿外蘇若蘭的宮女來到了這後花園亭間小坐,可好不容易打發了蘇若蘭後,卻在那花白勝雪的梨樹下,見到了苦瓜臉候著的崔公公。
崔公公說,惜顏殿的主子剛剛經過這兒,好像病了,吐了。
月子軒的心里有著莫名的一緊,連日來刻意地逃避與冷落,原以為會讓自己對她的思念、愧疚、恨意會少一點,可當惜顏殿三個字鑽入耳朵時,卻還是有著揪心的疼。
梨花滿地不開門。
那一日,她煲了粥來,有著雞湯的鮮美與紅茹的香甜,可是,卻吩咐人退了回去,盡管熟悉的玉碗,散發著誘人的味道,可是,是她做的;婢女們來傳了話,他一一地听了,可是,卻逼著自己忘卻了;她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殿外的台階上,他透過那灰白的紗窗目不轉楮地看著,可是,卻吩咐人打發她走了;他害怕見到她,他怕見到她,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會再次瞬間崩潰。
只因,還愛著她。割舍不下她。
默默地轉身離去,月子軒感覺得到背後崔公公探究的目光,一改往昔,不再著了便服上朝堂,不再和身邊親近的人開著玩笑,甚至不再與上官將軍沒日沒夜的喝酒,不再獨寵惜顏殿的主子,這樣的月子軒,卻看著讓人擔憂,看著讓人陌生。
倚屏差人傳了太醫,老太醫眯了眼楮號了脈,便跪下賀喜,「恭喜貴妃娘娘,娘娘有喜了!」
月子軒在听到這一消息的時候有著莫名的緊張,他看到老太醫興奮得不曾告退便大叫著要吩咐人送安胎藥去,可春回大地,萬物閉藏,懷妊地下,揆然萌芽,這一切,又是乎為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