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茹在午後醒來，醒來後，房間外已跪了一地的宮女，莫煜辰盛怒之後將曾經的誠王妃禁了足，削去了誠王妃的封號，現在的誠王妃，是小茹姑娘。
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的王妃。
一個只剩下一柱靈位的人的王妃。
低垂的帷幔，圓潤的珠簾，彩釉的花樽，光滑如水的綢緞錦被，小茹有著不真切的恍惚，可她看到了靜坐于桌前品茶的南溪，更衣裝扮後，一路顛簸的倦意已不在臉龐。
「小姐，這是為何？」小茹起身，手下的錦被帶著綢緞的冰涼。
「小茹，如風是世子，芝露的誠王，你，現在是誠王妃，叫她們起來吧，」南溪不曾抬頭，她曾想過給小茹一個安身立命的所在，只是沒想到，會來得如此之快。
「這，大家都起來吧，」小茹的聲音有著顫抖，曾經無數次跪在地上等候主子的發落，可曾想到有一天，也會有人跪于自己的面前，等候自己的差遣？「大家都起來，小茹這里，與大家都是姐妹了，不用如此多禮。」
「誠王妃是大善人，待下人客氣，可你們也要盡好自己的本份，該做什麼，該說什麼，不可僭越了去，」南溪對著簾外揚聲說到，便听到一陣接一陣的回復聲，宮廷的險惡，南溪深有體會。
「小姐，小茹不要當什麼誠王妃，小茹只想將如風的孩兒養大成人，讓他知道，他的爹很英勇，這就足夠了，」小茹苦笑，蒼白的臉上亦留有淚痕。
誠王的府坻格外的安靜，南溪听得到有宮人打掃的聲音，門「吱呀」一聲地打開了，南溪感覺得到小茹扶了自己的手，在瑟瑟地發著抖。
院落里有著淡淡青草的氣息，有管事的宮女迎了上來，一一地問著安，東側邊，碧煙歇斯底里的喊叫聲音傳來，「放本宮出去，本宮要見皇上！你們這些下賤的奴才！」
南溪有著恍惚，那一年的那一日，碧煙也如現在般，在上官府後院的小破屋子里叫囂著，辱罵著，事過境遷，一切都發生了改變，可人，卻沒變。
「郡主請移後殿小坐，那里清靜，」宮女不安地看了眼東側閣，上前低語。
「好歹她也算半個主子，為何禁閉于此，」南溪听到有桌椅倒地的聲音，有器皿破碎的聲音，碧煙的聲音帶著沙啞，眼楮看不見了，卻發現耳朵更靈敏了。
「奴婢只是謹遵皇上的旨意，」宮女的聲音小得像蚊子。
雕刻著松竹梅蘭的門板被碧煙捶得 作響，碧煙的聲音再一次尖利地劃破午後的沉寂，「我要見世子，我要見皇上，我要我的孩子！」
「小姐，你帶小茹回去吧，小茹不要留在這里，」小茹不敢上前，曾經的誠王妃的下場，已不是現任的誠王妃想要的。
「好好伺候你們主子，再如何，也是小世子的親娘，」南溪停了下來，小茹的聲音發著抖，宮女回應的聲音也發著抖。
曾經上官府的奚落與欺辱，于南溪，卻早已可以忘懷了，死去一次的人，還有什麼是放不下的？可是放不下的，卻只有月子軒。
月子軒來了，在這個春日的清晨，小宮女們嘻笑著，這一次，陛下會挑了誰去，送與那碧月的國君？南溪坐于窗下梳理著長發，小宮女的嬉戲她一向不管，可碧月國君幾個字卻生生地揭起了自己不曾痊愈的傷疤。
「有客人來訪嗎？」淡漠地問到，窗下的陽光照在身上，有著溫暖。
「回郡主，是鄰國碧月的國主，听說是商議碧月公主下嫁的事情，正挑選著良辰吉日呢，」一個小宮女端了茶盞挑簾進來，輕輕地將茶盞落于南溪的手邊，裊裊的茶香撲鼻。
「這茶怎麼換了？」南溪聞得出，茶里有著醇香。
「郡主真厲害，
這茶是早間的時候才送來的，說是碧月國君帶來的最新的春茶，陛下剛吩咐了給郡主也送一些，奴婢看著茶好看，就自己做主泡了一杯，郡主，聞著就香呢。」
碧月，曾經的家鄉。
南溪記得這茶，產自月錦州多雨的祁連山，月子軒說，這茶只采摘早春枝頭的第一片葉，每葉長半寸，尖芽緊偎在女敕葉之中，狀若雀舌，尖芽上布滿著絨細的白毫，色澤油潤光亮，綠中泛出微黃。此茶沖泡後，霧氣結頂，清香四溢。茶汁清澈微黃，香氣持久，猶若蘭惠，醇厚爽口，回味甘甜，茶涼之後，香味猶存。
「是祁連霧茶，」喃喃低語，南溪記得那時月子軒品茗的表情，難得一見到的溫潤如玉。
揭開茶蓋，蘭惠清香撲鼻而來，南溪記得那些日子，月子軒歪倚在軟塌上，緊握著自己的手閉目養神，「愛妃，朕要吃你後院種的梨」，「愛妃，朕要喝你泡的祁連霧茶」……
曾經允諾要全部忘卻的事情，卻在一杯茶氤氳的霧氣中，全部被勾起。
淚水無聲地落下，順著臉龐落進茶湯里，和著，喝下，卻再也喝不到那曾經的回甘。
「你們都下去吧，」淡淡地揮揮手，南溪听到碧簾踫撞的聲音。
煙雨閣，曾經三公主莫如煙的宮坻，莫煜辰讓南溪住了進去，院落里百花的芳香在鼻間縈繞，南溪想象著有明艷的芙蓉，有嬌女敕的玫瑰，有迷人的丁香，可她們的千姿百態，卻是再也看不見。
小茹已習慣了宮廷的生活，一左一右兩個孩童，一群的宮人相隨，臉上開始洋溢著滿足的樂意，話語間開始有透著明媚的笑意。
于她，頂著名存實亡的誠王妃頭餃，卻是最好的歸宿。
一口氣不來，去何處，找一個安身立命的所在，可是于自己，卻是在哪里？
但南溪知道，絕不是在這里。
東四十步，正到宮殿的角門，一步一步地丈量著，一步一步地，蒼翠的梧桐，低矮的萬年青，盤繞著的菟絲子，爬滿整個宮牆的藤蘿，腳底下柔軟的小草，所有能觸模到的，所有自己踫撞到的，一一謹記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