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芫荽有著心神不寧,在藥坊里搗藥,竟然搗壓了自己的手指,紅腫一片,甚至于滿櫃子也找不到曾經熟知的藥草,百里奚默默搖了搖頭,舉起酒壺小品一口,淡淡的地揮了揮手。
當芫荽一臉的疲倦被待衛帶到風千尋面前時,風千對尋正負了手,在大殿里來回地踱著,一籌莫展,見到芫荽時,驚訝之後卻有著如神仙降臨般的驚喜交集。
帷幔低垂,床榻上,她面無死灰地閉著雙眼,脖頸間,纏著刺目的白紗布。
「她怎麼會這樣?」芫荽一把揪住了風千尋的衣領,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殘缺之軀,他不會將她拱手相讓,可眼前這個人,卻負了她,也負了自己。
「風某照顧不周,芫荽,求你,讓她醒來,求你,」風千尋有著低迷,如果可以,他寧願躺在床榻上受傷的,是自己。
蒼白的臉,緊抿的唇,微皺的眉,脖頸間,泛著藥膏特有的辛辣之氣,小心地揭了開來,芫荽有著心疼,長約一指的傷口,仍不曾合攏。
「你,去端溫水來!」芫荽回頭瞪著風千尋,看著他帶著焦急掀簾而出,看著他生平第一次親自端了水,急急地走來,濺起的水花濕透一身。
一遍一遍,芫荽小心地擦拭著傷口留下了的血漬,藥膏的殘留,如擦拭著一件易碎的珍寶,直到脖頸粉白如初。那一夜,這里落下了無數的吻,可今日,落下的卻是自己的手溫。
凝香紫絳膏特有的異香,彌漫在空氣里,風千尋看著芫荽細密地纏繞著一層層的白紗,淨了手,提筆開了藥方,便久久地坐于床側,久久地看著床塌上不曾醒來的女子。
曾經多少次在夢里相見,曾經多少次在樹後遠遠的凝望,曾經多少次看著她的雙眼手足無措而悔恨自責,可每一次見到她,卻總是傷痕累累,卻總是身心俱疲,可自己,卻給不了她想要的一切,給不了任何。
花間同坐,灑下一地的月色,有暗香襲來,裊裊、飄渺,風千尋一杯接一杯地狂飲,他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堂堂一君主,卻保護不了心愛的女子,讓她顛沛流離,讓她一次一次地接近死亡的邊緣,而自己,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無能為力!
「芫荽送她來,是因為她要的,芫荽給不了,芫荽從小跟了師尊四海為家,除了一身醫術,別無他物,護她的周全,給她溫暖,給她一方穩定的安身之處,這最基本的要,芫荽給不了她,更何況,芫荽已是殘缺之體,與她無緣,」芫荽苦笑,杯中的清酒,帶著花香,可品在舌下,卻滿是苦澀。
「如果芫荽有一個安身立命的所在,如果芫荽還是一個健全的男人,如此芫荽不曾犯下曾經的錯,她,芫荽不會放手,永遠不會!」
芫荽轉身離去,風千尋的脆弱,讓他心里有著寒意,他甚至于後悔當初不該千里迢迢來到惠風,不該告訴風千對她的處境,可這一切,木已成舟。
芫荽離去時一聲長長的嘆息,落在風千尋的耳朵里,有著斥責,有著不放心,風千尋記得自己狠狠地擲了手中華麗的酒杯,記得那一聲落地的脆響,在寧靜的夜里,回音悠長。
他給過的,自己能給;他給不了,自己也能給!安身立命、溫暖、周全、呵護,哪怕傾其一生,哪怕傾盡天下,也要給她,一個溫暖的所在!
三更的夜風帶著微微的涼意,南溪醒來,脖頸間有著疼痛,喉間有著干澀的沙啞,掙扎著坐起,便听到細碎的腳步聲,有人在窗下徘徊,有人在窗下嘆息,而在一陣帷幔在風中輕舞的沙沙聲後,一陣酒的氣息隨風飄來。
「南溪,老天,你終于醒了!」是風千尋,聲音帶著驚喜,「還有哪里不舒服,脖子還疼嗎?對不起南溪,風大哥沒能保護好你。」
南溪想起了香巧,想起了那熊熊大火帶來的灼熱,「香巧,香巧怎麼樣了?」
「南溪,都這樣了,你為什麼不為自己想一想,她傷了你,如果她的手再重一點,南溪,你就可能永遠醒
不來了,是風大哥的錯,當初香巧求著要來寒香閣,我就應該想得到的她的目的,南溪,要不要讓芫荽再來號號脈?」
芫荽?那個將自己當禮物獻給風千尋的人?
默默地搖搖頭,南溪看不到風千尋眼里的探究與不解,那個本應該是匆匆過客的人,卻因一次短暫的停留,因一次不應該有的不期相遇,而讓一切,變得復雜,變得終生,留有這樣一個陰影。
默默地遞上一杯溫熱的水,將茶盞放于南溪手心,風千尋開始後悔那一杯接一杯下喉的酒,此刻似是不再清醒,此刻似是千頭百緒,卻不知從何開口。
「風大哥回了吧,南溪已無礙了,幾日後初九,南溪還想為風大哥的生辰盡一份力呢,」淡然一笑,手心的杯盞,殘留有風千尋手掌的溫度,一如他的人,溫潤,卻不如玉。
想必夜已深,想必風已涼,想必人已走遠,南溪听不到任何的聲響,靜坐深夜,獨自品茗,南溪想起那一日的祁連霧茶,想起千里之外的月子軒,記得窗外那株綠山茶的位置,正沖西北,那里,是曾經的故土,曾經生活十七載的地方,可是于已,卻是再也回不去了。
長嘆,眼中,終有兩行淚簌簌落下,女子一生,相夫教子,縱使榮華富貴,縱使恩寵殊榮,可這浮華背後,不過終是一場虛空,塵歸塵,土歸土,本來自虛無,終將歸于虛無。能創造的,寥寥無幾;能帶走的,亦寥寥無幾。
紅窗寂寂無人語。
清淺的月色下,風千尋默默地看著燈燭下獨自垂淚的女子,他沒有離開,他在院落中停了下來,他想告訴她,她想要的,他都給給予,可是,卻說不出口。
薄裘不耐五更寒,默默地閉了眼,任手中的杯盞漸斬地散去溫度,任半開窗外的風,輕拂去臉龐的發,一口氣不來,何處安身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