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舟輕,雙槳鴻驚,卻攪碎一池月光如霜的盈盈。
芫荽于月色下靠了岸,晚來輕風舞,卻是天涯舊恨,何處話人去?月下露重重,幾點螢火蟲在暗處提了燈盞亂舞,不遠處,卻是一山谷,隱隱地有著點點的星光。
穿過碎石鋪就的小路,撥開半人高的細茅,一座草堂赫然在月色下顯現,有女子的歌聲傳來,有刀劍刺穿空氣的脆響,在這空曠的夜里,回音悠長。
草堂的大門虛掩著,芫荽輕叩門,卻不見回應,推門而入,順著青石板路的一路蜿蜒延伸,階下,屋里已傳來說話聲。
「柔兒,好像有人來訪,這落月谷,鳥獸都識,卻很少有外人呢,」一男子輕快的笑聲。
門扉「吱呀」一聲在芫荽面門打開,眼前的人,卻有著似曾相識,芫荽揖拳時想起,上官府里,曾有過一次的相見,上官二公子?
風白在打開門的一瞬間的有著驚愕,數月而去,冬去春天,小小落月谷,不見生人,卻也從不見到故人,而眼前之人,卻是那個隨了百里先生為寧安治病的藥童。
「白哥哥,誰來了?是玉婆婆嗎?」屋內女子嬌柔的聲音伴著一潺潺的水聲傳來︰「進來吧,柔兒白日里新采的蓮蕊,泡的茶聞著就香呢。」
「在下芫荽,打攪了,不想在此地巧遇上官公子,」芫荽在片刻驚愕後自報了家門。
「白哥哥,是故人?」風百柔落下茶盞後掀簾而出,怔怔地看著月光下披了一層清冷月色的芫荽。
「請進,風白也不曾想此處會有故人來,」風白唇邊泛起一抹似曾尷尬的笑意,曾經的上官府,數月的時間,拋卻在了腦後。
風百柔的荷蕊茶,透著淡幽的香,卻終比不上一度晟親王府里最末等的茶,可是眼前的上官風白卻依舊輕吹去浮蕊,安心地品著。
「公子之前與白哥哥是相識?」風百柔替芫荽斟上一杯茶,落于簡陋的樹樁桌上。
「芫荽家師是百里先生,曾進上官府為三公子和三夫人號過脈相,」芫荽起身到致謝。
一句「三公子與三夫人」,終將風白的思緒帶回到數月前那個紛亂的時候,江南渡寧安的早逝,江南渡的人去樓空,後山洞里的旖旎,她的絲路花雨…….
終,逃不開命運的糾纏。
風白閉了眼,轉過頭去,任淚水再一次暢快而出,落入茶中,喝下肚去,卻依舊是苦澀一片。
一溪風月,晚涼,草堂外有著飛鳥偶爾的低鳴,小窗外有著夜蟲的呢喃,芫荽在淺睡中驚醒,卻是門扉的輕響,窗外,風白的身影一閃而過,在庭院里,在如水的月光下,投下一個頎長卻寂寥的背影,一聲長長的嘆息,在寂靜的夜里飄散。
林斷山明竹隱牆,亂蟬淺草小池塘,風白的背影,在夜風中有著一抹悲涼,芫荽上前在一塊石上並排著坐下,看著風白的側影,于他,發生了什麼?
「你說不問問我為什麼會在這里?」風白淡淡地開了口,一抹苦笑。
「芫荽遠離碧月,遠離師尊,上官公子不是也沒問過嗎?」芫荽回應,夜的露水在腳邊蔓延。
「上官府,後來可有去過,我是說上官將軍去世後,」風白依舊看向波瀾不驚的水面,沉沉的夜里,無一絲風的吹過。
「府上後來不曾有人來過醫館,想來府上定沒有什麼大礙,只是宮里面,卻听說不太平,」芫荽想告訴風白,南溪在月子軒的眼里,已經是一個亡靈了。
「你是說南溪?她可好?」風白長嘆一聲後問道,宮廷,向來張著吃人不吐骨頭的血盆大嘴。
「她不好,一點都不好,」芫荽的心隱隱地疼,那個名
字,每一次地提起,每一次都像一根針,直扎進自己的心底。
風百柔在輾轉後醒來,身側,微涼,他不在。
無數個夜晚,看到他披衣在院內對月輕嘆,無數個夜晚,看著他在沉睡中落下淚水。她知道,他的心中依舊有著那名不曾謀面的女子,可卻是怎樣的女子,才能讓一個錚錚鐵骨的男兒寧願拋棄一切而去落發為僧?
風白靜靜地听著,听著芫荽將所知道的一切娓娓道來,雪魄散、七顏醉、鶴頂紅,眼盲、落胎、走水,風白從不曾想過短短數月,自己的這個妹妹竟然經歷了如此多的周折,可芫荽的眼里,早已簌簌有淚水落下,他的眼里,始作俑者卻是他自己,七顏醉,出自己于他的手下。
悔恨、內疚,仿佛希望這一切都能重新來過。
風白理解芫荽,就像那一日,自己的御風劍刺進她的胸膛,看著鮮血汩汩而出,看著她笑著閡上雙眼,那一刻,風白也曾希望,這一切,能重新來過。
可一切都回不去了,太陽每次從大東海邊冉冉升起,每一輪都是全新的太陽,可于風白,每一天卻都在內疚與悔恨中煎熬,如果不是百柔,風白想,不遠處的大東海,自己早已葬身于魚月復了。
「你,喜歡二妹是嗎?」風白在沉默良久後問道,他看懂了他的悲哀,就如當初的自己,夜夜遠望著江南渡,日日在樹下遠眺著她的背影。
「于芫荽,她是世間最好的女子,可是芫荽卻無法完整地擁有她,芫荽,是個廢人,」苦笑,唇邊一抹淒涼。
「也曾有這樣的一個女子走進風白的心里,可是,她卻始終在別人的懷里,一度全身心地擁有過,于風白,那是一生最美好的回憶,足夠支撐著風白在回憶里活下去。可是風白卻不配擁有她,風白一度將她拱手讓與他人,直到真正失去後,才知道什麼是追悔莫及。」
第一次,風百柔听到風白提起他的那個她,隱于樹後,百柔的眼淚再一次無聲地落下,曾經以為自己不會和一個已死去的人爭寵,曾經幻想著有朝一日風白會將整顆身心轉移至自己身上,曾經期盼著在這遠離事非的落月谷能一起天荒地老。
可他說,他的心里忘不了她,那自己,藏身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