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一葉扁舟,芫荽再度踏上了來時的小船,水帶荷香撲鼻而來,潺潺的溪流間,一片睡荷寂寥地開放著,懷里,那個瓷瓶依舊帶著銀狐的溫度,芫荽記得玉蓮若取了銀刀割破銀狐的前腳時,銀狐呼痛的低叫,可玉蓮若說,這小東西的血,能破世間一切之毒。
銀狐向來為靈物,更何況,吃了一院落七葉還魂草和無數奇珍異草的銀狐?
再度踏上當時告別風千尋的渡口,芫荽已是疲憊不堪,回望一溪江畔無限孤島,北雁南飛過,終究不曾留下一絲的痕跡。
守城的將士生生地攔住了芫荽,風千尋不在,閑雜人等一概沒入。盡管芫荽提及上官姑娘,提及為看脈而來,得到的,依舊是冷冰冰的回絕。
失望著離去,卻在轉身不過百步時,听到身後有急匆匆的腳步跟了來,是寒香閣的香雪。
「陛下帶姑娘出宮了,尚需幾日方回,先生若有什麼話,奴婢可以代為轉達,」香雪的額頭上沁著細密的汗珠,想來,是小跑著而來。
「只是順路過來,看看上官姑娘的傷勢如何,並無要緊之事,」芫荽致了謝。
「陛下可緊張我們姑娘呢,公子不必擔心,」香雪笑道,微微福了福,轉身離去。
惠風的夏末,依舊帶著暑氣,芫荽在陽光下站立了良久,才漸漸想起碧月此時的一抹清涼,想起離開百里奚的醫館已有月余,五千里江山,可何處,卻容得下自己的一具殘軀?
百里奚的醫館依舊門庭若市,幾個小藥童有序地收方、抓藥,百里奚淡漠地瞟了風塵僕僕的芫荽一眼,便依舊閉了眼號著脈相,只在提筆寫方的時候輕嘆一聲,「收拾一下吧,替為師的去一趟上官府,府上有女眷身子骨不利落。」
靈偌巷有著午後的寧靜,上官府門前兩尊石獅子落了一身淡淡的塵埃,瞪著兩雙圓圓的眼楮寂寥地打量著院門口兩株蒼翠的梧桐,管家慶叔迎了上來,堆起滿臉的笑意。
「小哥兒總算來了,百里先生定是百忙之中抽不開身,」慶叔瞥了一眼芫荽的身後,空空無人。
「師尊說府上有女眷身子不利落?」慶叔眼底的一抹失望,芫荽看在眼里。
「這位姑娘是大爺帶回來的,都大半年了,一直好好的,誰知這幾日卻偶有吐血,也不知是吃了什麼東西,」慶叔在前面帶著路,一路絮叨著。
「可是大少女乃女乃?」芫荽問道,大戶人家,尋醫問藥,均有個三六九等。
「這個,大爺是吩咐下人們一應吃穿用度都以正室的標準來對待,可大夫人不同意,說這姑娘家門身第不清楚,來歷不明,大爺也為這事,正和大夫人惱著呢。」
曲折的回廊,顯山露水的水榭,幾叢蒼翠的竹子,慶叔在宅子前停了下來,朱紅的雕花大門虛掩著,喜鵲報春的花枝在門格子上伸展著,盡顯一度的奢華和門扉的妖嬈。
「姑娘,大爺吩咐小的帶了醫館的郎中回來,」慶叔推開門,在門檻處回稟。
「滾,本姑娘沒病!」屋內傳出一女子的呵斥聲,一個描金的茶盞瞬間穿過珠簾,呯然落于叔腳下,褐色的茶汁四濺起。
連翹?
那聲音,卻是真真切切像極了連翹。
芫荽在瞬間有著詫異,屋內的女子,當真是連翹嗎?
「在下芫荽,登府來替姑娘看脈,」芫荽揚聲說到,百里峽俱毀,連翹不是隨展師傅去了他鄉嗎?
片刻的寧靜。
「慶叔,本姑娘吃藥可是要稻香齋的方記蜜餞配服的,你快著人采辦了去,若是沒有,任何人開的藥,本姑娘都是不吃的,」屋內的女子聲音傳來,有著刻意的平靜。
/>「小哥兒,府上與醫館也是老相識了,姑娘吩咐了下來,我先去忙,回頭花廳奉茶,」慶叔諾諾地應著,略帶為難地看著階下的芫荽。
「無妨,」芫荽應著,看著慶叔一路小跑著出去,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瞬間不見,屋內的珠簾一陣脆響,一個熟悉的身影沖了出來,「芫荽哥哥,」真是連翹,一身的綾羅綢緞。
輕掩了門,芫荽不及放下手中的醫箱,連翹便整個人撲到了芫荽的懷里,未語淚先流。
那一日,奉了月子軒之命追查風千尋至百里峽的,正是上官煙青,連翹記得木門被推開時,自己正在院落的階下用腳轉著石碾,草藥的的青澀氣息在鼻間彌漫,可一身鎧甲的煙青甚至于在連翹尚來不及穿上鞋的瞬間便堵住了進屋的門。
只輕輕的一點,連翹便記得自己軟軟地落入了一個寬敞的懷抱,鎧甲的銀飾,在煙青轉身進屋的瞬間折射著耀眼的光芒。
連翹看著眼前的來人將自己放入了床榻之上,替自己穿好了鞋襪,掩門退出去的時候,來人停了下來,再折回來,細心地替自己蓋好一旁的薄被,再轉身離去,再駐足回眸,那一瞬間,連翹覺得自己怒目而視的眼緩和了下來,來人的眼里,有著好奇,有著憐惜。
三更的時候門再一次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驚醒的連翹再一次見到了午後的那名男子,只是鎧甲除去,一襲墨色的長袍,連翹記得自己被他攔腰抱到了馬上,再一覺醒來,已在這花香四溢的院落中。
連翹抽泣著,止不住的淚水濕透芫荽整個衣袖,芫荽輕拍著連翹的背脊,于他,與連翹都屬天涯淪落人,倘若沒有百里奚,兩個早已命殞黃泉。
「芫荽哥哥,連翹不要呆在這里,」連翹的哽咽,讓芫荽有著一抹的心疼,而懷里的連翹卻咳嗽了起來,拾了帕子掩了,再展了開來,落入眼的,卻赫然是一口鮮血。
「連翹你怎麼了?」芫荽一把抓住了連翹的手腕,看著連翹將帕子急急地收了,急急地欲將手腕抽回。
「芫荽哥哥,連翹已是不潔之身了,」連翹再次哭倒在芫荽懷里,眼淚落在肩膀上,滲進衣物里,有著溫熱散盡後的一抹微涼。
連翹,已有了月余的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