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夜的驟然消失,無跡可尋,毫無蹤影。
我扒遍了瓦礫找不到他,九門提督找不到他,就連爺爺訓練多時的暗衛們,都沒能找到他。
要命的是,丁也同他一起離奇失蹤了。
爺爺對連夜素來關切得很,他的失蹤,令爺爺惶恐不安,坐立難寧,他看到我就氣得直抖,一向不算太好的心髒,險些就犯了病了。
在左安的勸諫之下,我只得暫時不去見他。
連夜的失蹤,令爺爺慌若驚弓之鳥,可在御史中丞左安看來,我扔出去的炸藥雖然猛烈,但畢竟未曾找到連夜的尸首……
生死未卜,就有安然無恙的可能。
左安素來鐵骨錚錚,只說實話,連連夜的面子他都不賣,更枉論是我——他說這樣的話自然是出于真心,而不是為了安慰我。
可是我卻依舊覺得,炸藥的威力既然能將二層酒樓夷為平地,勢必傷到了他,因而很是自責,我實實在正廳外淋了一夜的雨,第二日,毫不意外地就病倒了。
顧朗端著湯藥,從外走了進來,他看到床榻上蒙著面紗病懨懨的我,秀麗面孔之上頓時現出鄙夷,他當即就毫不客氣地說。
「這還只是失了個蹤,若是他當場死了,你就隨他去殉情麼?」
也著實怪不得顧朗毒舌——
我滴水不進,他是為我擔心,想把我罵醒,我明白的。
我閉了閉眼,渾身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于是沒有回答。
顧朗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有些生氣,又有些無奈,他用力將藥碗擱下,上前來坐在我的床沿兒邊上,一臉懊惱地說。
「是,我知道你是在自責!可,可那炸藥是我前幾日改進,卻忘記知會你了,你,你也不知道威力有多大啊……」
我閉著眼楮沒有看他。
「風雅。」他放軟了聲音,伸手拉了拉我,嘴里像小時候惹惱我後哄我開心那樣,輕輕地說,「風雅你先起來,咱把藥喝了,喝完藥我陪你出去再找一圈,你看成嗎?」
我沒動,也沒睜眼,就那麼蒼白著一張臉,想了一會兒,然後喃喃地說。
「哥,你說……全天下敢對連夜出手的人,都有誰呢?」.
我沒沮喪,也沒絕望,我是在很認真地想著。
昨日那些個黑衣刺客,招招出手凶狠,他們不像是來支援卿安,幫助他完成為我驗身之事那麼簡單……
一定是有什麼人,想殺掉連夜,或者……殺掉我。
我自認自己分析得並沒有錯,誰料,顧朗听到我的這個問題,先是怔了一怔,緊接著,秀麗的面孔上面浮現出濃郁的輕蔑之色,他幾乎是想也沒想地說。
「朝他動手?那多了去啊!」
我一霎不霎地看著他。
「你想想啊。」顧朗扳起手指開始給我算著,「他自小毒舌成癖,又陰晴不定,滿朝文武大臣,哪個沒被他揍過?」
我咬了咬唇。
似乎……有些道理啊。
「哦,還有皇族!」他突然間想到了什麼,一臉篤定地陳述著,「若我沒有記錯,十二歲那年,他將寧王殿下推入湖中,寧王自此落下風寒,長久體弱,兩兄弟的這個梁子,至今沒解開吧?」
寧王……
我想了一下,他確實也有嫌疑。
顧朗這還沒算完呢,「還有君國。前一陣子北部邊陲似乎有些軍事摩擦,兵部尚書將這事兒奏了,正值連夜心情不好,直接派人把君國那邊一個城的城主殺了,你說,他們能不報仇麼?」
我愣了一下。
還有這事兒……我,我不知道啊?
顧朗沒理會我的表情,他想了一想,又靈光一閃地補充道,「對了,還有蕭家!」
蕭家?
我頓時擰眉,將君連兩國摩擦之事拋到了腦後,月兌口而出地說,「你別瞎猜!蕭相已然沒了,蕭祐又去了齊州,蕭家還剩哪個?」
顧朗乜斜著我,他一臉見多識廣的模樣,冷哼著說,「沒見識吧?兵書里講,有一招叫做金蟬月兌殼,正是聲東擊西的最好方法!」
他說得言辭鑿鑿,我禁不住愣了一下。
正待再說,卻見秋月從門外急急走來,她一臉忙色,瞧見顧朗和我便連聲道,「少爺小姐,太師請你們過正廳去!」
她表情慌張,想來是爺爺催得很急,我和顧朗對視一眼,眼神一致。
該是發生什麼了不得的事了.
到得正廳,爺爺端坐主位,陪坐的有御史中丞左安,還有朝堂之中日日見面的兵部尚書李余,和戶部尚書崔鍥。
李余和崔鍥是兩朝老臣,和爺爺一向交好,他們三個是一同輔佐過先皇的,也因而是連夜的死忠。
——他們出現在這樣的場合,我並不奇怪。
再近幾步,我頓了頓腳,將臉上特意換上的深色面紗又理了理,偷眼瞧見爺爺正同左安說話,我低下頭,隨著顧朗入內,悄悄地找了個位子坐下。
爺爺眼神威嚴,似有若無地地掃了我和顧朗一眼,他低咳一聲,直奔主題地說,「不
瞞各位,陛下有消息了。」
我極其迅速地抬起了頭,正看到在座諸位一概是詫異而又驚喜的表情,一向性子豪爽的李老爺子,更是霍地拍案而起,他一臉怒容地說,「哪個兔崽子捉我陛下?看我不宰了他!」
捉連夜的人沒有露面,露面的是一封書札,上面寫了十分簡短但信息量很是豐富的一句話——「西山,酉時,若想人質無虞,切勿耍詐。」
隨著書札一起被送來的,還有一片衣料,質地上佳,暗紋精致,是熟稔至極的緋色。
我眸子一眯,禁不住就將拳頭給攥緊了。
好囂張的賊人!
這,這無疑是邀請我們前去談條件了!.
這一日里,我找遍了廢棄的酒樓,爺爺的暗衛找遍了整個京城,都沒有找到連夜,誰也沒有想到,他竟然在西山。
就是上次我被連嫣綁去的地方——廢棄了的皇家後苑。
既已得到線索,事不宜遲,自然火速展開救援。
爺爺和左安等人部署之時,吩咐給我的任務是進宮一趟,以連夜喝醉了酒于太師府安歇為由,將今晚他夜不回宮及明早未必能上早朝的事,給遮掩過去。
我點了點頭,轉身要走,忽然想到了什麼,又頓住腳步回轉過來,一臉認真地說,「李尚書要去西山?帶上我!」
李老爺子正派人去調遣御林軍士,听到我的請求,不由愣了一下,他轉頭看向爺爺,請示他說。
「丫頭也去?」
爺爺凝眉睨我。
我挺直了腰,不閃不避,眼神執著。
爺爺嘆了一句,「罷了罷了。」
他擺一擺手,正見到顧朗嘴唇微動,似要說話,索性一並應下,「為防調虎離山,我要在此鎮守,此去凶險,朗兒切記,務必照顧好丫頭!」
顧朗點頭應下。
我垂了垂睫。
平心而論,爺爺終歸還是……
關心我的吧.
李公公是內務總管,又是連夜的貼身服侍,我將連夜同爺爺喝多了酒不肯回宮的事說了,他一臉的焦急神色。
「陛下可是還難過得很?」
我有些訥訥,「還,還好……」
李公公看我許久,那張五官平凡的臉上,盡是真摯誠懇的神色。
我的眼神不自覺地躲了一躲。
他看著我,看了片刻,末了慈祥地笑了一笑,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微微笑著說,「陛下性子雖冷,卻最是真性情不過,風史歷來心腸極好,若得了空,不妨多陪一陪他。」
陪一陪他?
我把他陪到被人給捉了……
我實在是又愧又疚,無法多呆,又敷衍了兩句,便訥訥告辭要走。
李公公靜靜看我,也不阻攔,也不送別,我走出兩步,突然听到他在我身後說。
「風史放心,陛下既是……醉了,讓他好生休息,宮中但凡有事,還有咱家!」
他嗓音堅定,明明是太監所特有的尖利音色,卻莫名給人以可以信賴的感覺,我垂了垂眼,也不客套,說了聲「好」。
我攥了攥拳,拔腳急急離開。
夜幕沉沉,天際詭譎,看樣子,一場大雨即將來了.
西山隸屬皇家後苑,卻是極其偏僻的一處,我曾听顧朗說過,這里原本繁花遍野,樹木森郁,可先皇朝時,因為一個失寵的妃子跑進來自縊死了,有宮女說,她曾看到這里夜半時分有白影閃動……
第二日,她便失心瘋了。
自此,西山鬧鬼一說漸漸傳播開來,原本極得先皇喜愛的此地,慢慢變成了禁地,人人談之色變。
皇帝不再喜愛此地,又有鬧鬼一說,負責管理此地花木修葺的宮人自然漸漸懈怠,到了後來,索性撒手不管,西山也就成了今日這般凋零蕭瑟的模樣。
繁華不再,無人問津,就像美人遲暮似的……
也不知是否是我心理作用作祟,我莫名覺得,風聲拂過整個西山的時候,像極了女人嗚咽。
夜風拂過,我抖了一下——我本就害怕夜路,想起這段舊事,心口開始砰砰地跳,只覺越跳越快,要蹦出胸腔了似的。
顧朗走在我的身邊,手中火把忽閃一下,他抬臂拉我,困惑地說,「你說什麼?」
我怔了一下。
我沒說話。
「哦。」顧朗像是听到了我的回答似的,他轉頭看了一眼旁邊斜斜延伸出的小徑,自顧自說,「好,你在原地別動,我去那邊看看!」
然後他根本不等我的回答,從懷里模出一顆夜明珠,當做照明,將火把塞到我的手里,抬腳便急急走了。
見他快步走遠,我愣了一愣,突然回過神來,我有些怕,張嘴急急喊他,「顧朗!」
他恍若未聞,秀挺的背影映著火光,有些古怪的僵硬,直直便朝前走了。
我愕然極了。
轉過臉來,我想尋找一下李余和他的部下——賊人未能徹底說清地點究竟在哪兒,為了盡快找到連夜,我們兵分兩路,我和顧朗帶一隊兵士走南邊大路,李余等人走的則是北面較為崎嶇的那條路道。
可我回頭,不僅沒看到李余那邊的火把,甚至連自己身後一直跟著的兵士都找不到了!
我有些慌,夜風拂過,仿似嗚咽,只覺掌心滲出薄薄一層冷汗的同時,我眯了眯眼,終于察覺到了周遭的異樣。
——明明有風,明明我能感覺得到,可周圍的樹,乃至是草,動也不動,像是根本沒有被風刮過!
我咬唇強迫自己清醒,與此同時,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巡視四周,我將手指入袖探出銀針的同時,終于斷定︰西山不是有鬼作怪,而是……
有術法高人存在!.
打從七歲那年跟從連夜陪讀,我曾從爺爺那里學過,有一門秘術,叫作奇門遁甲。
對此術造詣極深的人,能達到改易天地出神入化的地步,至于能夠迷惑我和顧朗這樣的尋常人的障眼之法,就更加不在話下了。
時至此刻,我終于明白,緣何那些劫持連夜的賊人,敢這麼明目張膽地遞送書札……
——他們根本自恃此術,不怕我們來人多寡。
身陷陣中,絕非輕而易舉就能沖出去的,眼看顧朗越走越遠,顯然被幻影迷惑,我咬了咬牙,明白只能靠自己了。
深深吸了口氣,我抬起眼來,正欲凝神屏氣,嘗試一下拼盡我的全力,是否能夠勘破術法陣眼,沖出陣去,卻見不遠處的那棵松樹之下,藍衣飄飄,立了一個戴面具的身影。
我瞬時繃了一下。
遙遙看去,那人身量修長,該是個男子,一身藍衣,倒也飄逸,不像鬼怪之類似的詭異,只一張臉孔完全被銀色面具覆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厲若鷹隼般的眸子。
那雙眸子,冷若冰錐,只是一眼,我莫名一個激靈,趕緊撇開臉去。
他出現得完全無聲無息,我明明離他不遠,卻根本不知道他何時就站在了那里。
二人對峙,隔著約莫幾步的距離,他身姿挺拔,一如玉樹,看起來不焦不燥,似乎不急于將我這個入侵者捉住。
而我卻是控制不住地冒了一掌心的冷汗。
爺爺曾說,習術法者,皆有「氣」,一個人的「氣」強「氣」弱,是可以看出來的。
氣強者,不動聲色,即能退敵。
我雖術法造詣極差,好歹記得這句,而眼前這個藍衣男人……
他周身都縈繞著濃郁逼人的壓迫氣勢,他很強,絕對不是我能夠對付得了的。
我掌心汗濕,其實想溜,可想到連夜,心中莫名震了一震,抬腔便朝他喊去。
「連夜呢?!」
他動也不動,手臂微抬,從身後扯過一樣什麼東西,繼而稍一使力,「 」的一聲,那樣東西落在我的腳邊。
準確無誤。
我被嚇了一下,禁不住後退半步,低頭去看,那是一堆分辨不清是何物體的東西,氣味血腥,一塊一塊,用紅色的布緊緊包住。
我擰眉細看,尚未看清那物件是什麼,內心已泛起不好的預感,待到眯眼將那塊紅布看清之時,我渾身一繃,只覺全身上下的血液剎那之間凝固。
那是……那是連夜昨日穿在身上的緋衣!.
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是濃郁,我顫著唇,渾身僵窒,一臉的難以置信和驚懼。
緩緩的,猶如渾身關節都打了結一般的僵硬,我蹲下/身去,指尖劇顫,完全不受我控制,我一點一點地,接近那團紅布,堪堪展開一個角兒,血腥之氣頓時撲面來襲。
我渾身直抖,眼前頓時迷蒙一片,幾秒的僵窒之後,我驟然間回過了神,瘋了似的開始翻看那些塊狀物體。
耳畔,那古怪藍衣男人終于出聲,他嗓音冷硬,似乎刻意拿腔捏調似的,聲音有些不自然的扭曲。
他一字一句,「你來得巧,為他收尸。」
我終于懵住,宛若雷劈.
這幾章情節會比較快哦,也不太輕松,劇情需要,親們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