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連夜持有婚約,于情于理,在公在私,在場的所有人,都比我矮一截的。
卿安說得其實沒錯,無論我喜不喜歡連夜,無論他有無移情別戀,至少,我們的婚約,未到他所說的七日之限,便是仍存在的。
我是他昭告天下要娶的女人,他既然不在,我,理當為他應付這一混亂的局面。
記得昨日,迎春居里,卿安說我能夠不妒,且主動為丈夫的尋花問柳把風兒……
他說錯了。
我其實沒那麼好,也沒那麼雍容大度——
連夜那日摟那個姑娘,我胸口便悶悶的,而今時今日,有人說他***帳暖,說他縱欲過度,說他因為房事太過激烈而起不得身……雖然明知這種事情根本沒有可能發生,可是……我得承認,我不高興。
很不高興。
恨不得扇張吉瑞一耳光才覺得快活。
我覺得惱,因而必須說話,我立在丹墀之上,冷冷地注視著他。
「陛下雖病,卻也還是陛下,他昨夜做了什麼,今日又為何不朝,沒必要一一向張侍郎說吧?」
張吉瑞的臉色一忽兒青,一忽兒白,顯然是被方才那不知誰喊的一句「她同陛下持有婚約」,給弄怔住了。
此刻听我這麼一說,他漸漸回神兒,其貌不揚的那張臉上,怔忡之色瞬間褪去,重又現出了那副猥瑣德性。
「哦?」他眯起眼楮看我,「風史這般篤定,可是昨夜同陛下在一起了?」
說來說去,他不過會這麼一句,我冷嗤一聲,眼神不屑。
「在一起如何,不在一起,你又如何?」
——自打連夜登基,我便來了朝堂,數月時日里面,我只負責伏案記載,從不多話,也因此在朝臣眼中,我這個違背舊例、從連夜這一朝才突然設立的女史,幾乎算透明的。
今時今日,我驟然間冒了出來,還敢于眾目睽睽之中立于丹墀之上,著實讓不少人又驚又詫。
而他們,更加沒有見識過風史同人吵架。
張吉瑞果然被我噎了一噎,那張臉上浮起惱怒,他小眼一眯,怒瞪著我,竟是順著我的話繼續往下說,「若在一起,你便說出陛下下落,若非一起,你有何資格在此指手畫腳?」
下落?
也就是說,他果然知道連夜不在宮中了?
確定了這一點,我篤定了他們是在故意尋釁,因而冷眼看他,「張侍郎心直口快,耳朵卻似乎不大好使吧。方才李公公已然說了,陛下微恙——既是病了,自然是宿于崇元殿中,怎的還要問陛下下落?」
張吉瑞再次微噎。
我款款笑著,「若非如此,那麼,張侍郎以為,陛下是在哪兒呢?」
張吉瑞一張五官平凡的臉,終于白了。
殿下,御史中丞左安、兵部尚書李余以及刑部尚書崔鍥,齊齊用驚訝而又驚艷的目光,仰視著我。先前一致贊同張吉瑞一方的,也有不少都愣住了。
官服袖中,我攥了攥拳,暗暗為自己抹掉掌心滲出的汗。
他終于敗下陣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張吉瑞倒了,工部尚書石越卻是瞬間就氣憤至極地跳了出來。
「陛下在哪兒不重要,你是誰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會見朝臣,他要親自授意,我們大家才好安排隨州賑災事宜!」
扯回賑災一事?
方才被我的出現弄得恍惚的中立朝臣們,被他這麼一點,再次開始點頭附和了。
我側了側臉,眼神淡淡,含笑看向石越,「這話怎說?」
他氣沖沖的,「社稷大事,豈有你一屆女流之輩來干涉的?莫說你同陛下有婚約了,便是你已然做了皇妃,後宮也是無權干政的!」
話音落定,滿朝嘩然。
石越用字字鏗鏘的一段話,將我這個準皇妃的救場行為,定義為「後宮干政」,霎時間,不少朝臣都用一種看禍水的眼神逼視著我。
局勢瞬間就傾轉了……
左安李余崔鍥更是齊齊色變,顯然是沒料到一向大老粗的石越,竟會說出這番話來。崔鍥上前一步,想要幫我,「風——」
話未說完,被我輕飄飄地打斷。
「是麼。」我看向石越,笑吟吟的,「石尚書既然知道後宮不得干政,想必,也該知道另一樁事了……」
「你說!」
見朝臣輿/論頓時被他拉了回去,他不無得意地瞪著我。
我依舊笑著,聲音不高,卻足夠清晰,我一字一頓地說,「所謂工部,掌管各項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政令,與吏、戶、禮、兵、刑並稱六部。」
「是又如何!」
「如何?」我翹唇睨他,「齊州洪澇,死傷數萬,隨州干旱,災田萬頃,若是尚書大人將工程水利修繕好了,此種悲劇怎會出現?」
他猛然一呆。
我垂了垂眼,低低地嘆,「可憐我慈悲陛下,生怕石尚書過于羞愧,無顏見他,這才故意稱病在寢宮之中呆著,誰想……竟會遭人如此猜忌……真是委屈得很!」
石越粗獷的一張臉上,又羞又窘,當真是臊得不成樣子了。
那些剛被他那番冠冕堂皇的賑災說辭拉攏過去的中立朝臣,瞬間恍然大悟,齊齊和他拉開了距離,用譴責的眼神注視著他。
石越幾乎無法立足,訕訕退了。
我拭掉掌心汗滴,側了側眼,這就看到,自始至終都冷眼旁觀、嘴角噙著一抹笑意的禮部侍郎史一海,他正灼灼看我。
我挑了挑眉,以眼神詢問他,要過招麼?
他怔了一怔,繼而微笑——不愧是爺爺一句一個「笑里藏刀」來夸的男人,他盯著我,盯了好久,終于徐徐搖頭,嘴唇微啟,無聲朝我做了個唇形。
「不了。」
我渾身一松,只覺後背全是汗了。
局面終于被控制了下來.
李公公又捏造了幾句陛下的病況,大臣們紛紛散了,一場鬧劇,終于暫時拉下了帷幕。
我從丹墀之上緩緩走下,只覺步伐飄渺,像是踩在雲端似的。
「風史。」
台階之下,史一海噙著一抹微笑,正一臉無害地看著我。
我心頭一繃,卻也無處可躲,只得硬著頭皮往下,「侍郎有事?」
他點一點頭,「事稱不上,不過幾句閑話罷了。」
我抬眼朝他身後望了一望,左安、李余連同崔鍥,正一臉警戒地盯著史一海,我幾難察覺地搖了搖頭,示意他們無事,三人頓了一頓,這才朝我投以「速戰速決」的眼神,轉身朝外走了。
偌大宮殿之中,只余下我和史一海兩個。
「侍郎有什麼話,請指教吧。」
我抱著《要錄》,同他隔開幾步,嗓音淡淡的。
史一海眼神一掃,就知道身後人走光了,他朝我迎來,距離我還有三步的地方,站定腳,笑眯眯的,「指教著實談不上,卻是有幾句閑話,想問一問風史大人。」
「你說。」
「第一句,風史可是接受陛下的求親了?」
我愣了一下。
這,這個?
史一海含笑凝視著我。
我皺了皺眉,愕然不解地回看著他,「你問這個作甚?」
他低笑著,「隨口問問罷了。」
我一臉防備地注視著他,看了一會兒,眸子一眯,一字一頓地說,「恕我失禮,無可奉告。」
他噎了一噎。
卻很快重又笑開,「也罷。」他繼續問,「第二,風史對我禮部蕭尚書,沒感情了?」
禮部尚書……是蕭祐。只是……他問這個干嗎?!
我幾乎是有些防備地死盯著他,「我同蕭祐如何,與你何干?」
他愣了一愣,似乎沒料到我會這麼回答,卻沒再說罷了,而是搖頭苦笑,「齊州有災,隨州同樣有災,風史為何不助我一臂,幫蕭尚書躲過此劫?」
我渾身一震,他,他們……果然是在幫蕭祐對付連夜?!
我手指直顫,恨恨瞪他,「是非黑白,一清二楚,蕭祐為人光風霽月,幾時需要你們來幫了?!」
史一海又是一愣,卻沒再說,而是笑了一笑,「罷,罷,我不問便是了……」
他轉身走了。
我氣得實在不行,怎麼也不能把張吉瑞那樣的人和蕭祐聯系到一起去,一邊快步走出大殿,一邊恨恨地說,「道不同不相為謀,我才不會信呢!」
正疾步走著,腰肢突然一緊,竟被人從後給攬了住。
那人款款地笑,「不信什麼?」他手掌一縮,將我摟得更緊一些,輕聲笑著,「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