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八年之久,我終于听到了那個名字——顧歡,也終于,听到了她的故事。
如你所想,她是一個女孩子。
是顧府貨真價實的孫女。
爺爺說,「顧朗和顧歡,是一母同胞的孿生子,兩個人雖然長相並無二致,脾氣和性格,卻有著天地之別的差異。」
「顧朗自小貪玩,任性,是標準的貴族少爺派頭,而顧歡卻是溫柔乖巧,對誰都一副親切柔和的樣子。」
「蕭祐幼時,同顧歡走得極近。而顧歡雖對誰都好,最最喜歡的,卻是同陛下呆在一處。」
說到這里時,爺爺蒼老的臉孔之上,現出了很是感慨的唏噓之色,他搖著頭嘆息,「他們三個,打小一起長大,雖說年紀不大,時日久了,難免也會生出情分……」
「蕭祐將顧歡視若珍寶,而陛下幼時又冷又傲,看誰都不入眼,對顧歡亦是如此。為了這個,沒少惹得蕭祐置氣。」
「打從那個時候起,他們之間,便已經有了隔閡了。而直到陛下八歲,先皇賜婚,一道聖旨將顧歡賜給了陛下,這件事,便成了矛盾的頂峰。」
爺爺說,先皇賜婚的那一年,連夜八歲,已經做了四年的太子。
為太子殿下遴選太子妃,以便其日後掌管後宮,輔佐君主,這種事發生在八歲那年,其實也不算太急。
——更何況,顧歡品性淑良,溫柔可人,也著實是日後可以母儀天下的美人胚子。
在所有旁觀之人看來,這都是一樁再也合適不過的婚事,奈何三位當事人中,除卻顧歡,竟有兩個都不同意。
這兩個人,自然是蕭祐,以及連夜。
爺爺說,「陛下八歲那年,性子雖冷,卻已有了自己的主意。他對先皇素來是唯命是從,可在婚事上面,卻寧死都不屈——他不肯娶顧歡為妻。」
「我那時已是太師,輔佐陛下日常學習,為了顧歡,我曾拉下老臉問過陛下,他只說對她沒有感覺。」
「那年那天,他背著手,仰著臉,少年老成地對我說,他是連夜,他要娶的,不該是政治聯姻的助力,而應是喜歡的女孩子。」
「為了這句,我肅然起敬,決定親自說服顧歡,讓她斷了這一綺思。」
令爺爺沒有想到的是,在他規勸自家嫡親孫女之前,蕭祐竟然率先有了行動。
——他帶著心碎欲絕的顧歡,私奔了。
對于此事,連夜沒有太大反應,甚至親自到為此而震怒的先皇面前懇請,求他能將顧歡指給蕭祐。連夜大度若此,獲得朝臣一致贊賞,而蕭顧兩府,卻是陷入了令連國子民議論紛紛的境地。
听爺爺的話音,那一年,連夜拒絕了先皇的指婚,顧歡听聞消息,當即便哭成了淚人兒。看著自己百般疼愛的乖巧孫女,他不是沒有想過,把兩家恩怨擱一擱也罷,把政見不同擱一擱也罷,只要……
顧歡能夠幸福。
愛孫心切的他,再一次拉下老臉,向先皇上了奏疏,懇請他能同意連夜的建議。
「與其嫁給陛下日日獨守空房,還不如嫁給蕭祐舉案齊眉,」爺爺低低地嘆,「蕭祐喜歡歡兒,那時糊涂,我一心都是這麼想的。」
爺爺以為可以給顧歡幸福的蕭祐,有一個性格激烈的爹,也就是蕭相。
蕭相那時還不是蕭相,而是蕭大將軍,他手擁重兵,正駐守在關外的雲城。驟然听聞自家兒子帶著太師府的孫女私逃,他當即便震怒不已,從自己手下抽調了一隊精兵,滿連國地搜尋,誓死要將那孽障兒子給搜出來。
顧府願意聯姻的消息傳來,當著傳旨太監的面兒,蕭大將軍冷冷地笑。
「太子殿下不要的,就想讓我蕭家收容?」
這一句,成了爺爺和顧朗,與蕭家永世水火不容的原因。
不久後,蕭大將軍的手下,在距離連國國都不算太遠的一個偏僻小鎮,搜到了蕭祐……和顧歡的尸身.
沒有人知道,那私自潛逃的三天兩夜里,兩個堪堪七八歲的貴族少年男女,究竟經歷了怎樣的事。呈現在世人面前的,是一個結果——蕭祐俊臉慘白,神色恍惚,而顧歡橫尸倒地,衣不蔽體。
她那年只有七歲,七歲而已,渾身紅痕隱隱,骯髒不堪,顯然經歷過一番慘無人道的凌虐。
她死得全無尊嚴,更枉論貴族的氣度。
這件事令爺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仇視蕭氏心理,朝堂之上,他開始瘋狂打壓蕭氏,蕭大將軍則直言顧歡的死與他蕭家無干,並狠狠予以回擊。
那一年的朝堂,儼然成了蕭顧兩家的廝殺之地.
顧歡的死,成了爺爺的一塊心病,沒有人知道是誰凌虐了她,是誰殺了她,于是他將仇恨一概傾注到帶她私奔的蕭祐身上。
就是在那一年,爺爺培養了暗衛勢力,這些暗衛,不用保護顧府安全,只有一個用處——行刺蕭祐。
為了保護自家兒子,蕭大將軍懇求從京外調到京內任職——他從戰功彪炳的將軍,坐到了宰相一職,朝堂之上,正式開始與顧家對峙。
殿下亂如團麻,丹墀之上,先
皇端坐龍椅,靜看兩家分庭抗禮。
再後來,被蕭相禁足了一年之久的蕭祐,剛滿九歲,便由高手蘇冽親自護送,悄悄離京,到了偏僻隔絕的青城山習藝。
也正是那一年,我被罰思過,花痴心起,只顧看他那張眉目如畫的臉,險些失足從懸崖上跌落下去。
一場,宿命般的相遇.
再深再濃的仇恨,也終會有緩解的契機,我七歲那年,連國因宰相與太師的暗斗,險些釀出大亂,在先皇的出面調停之下,蕭相主動向爺爺示好,並朝顧府遞出了和平相處的橄欖枝。
那支橄欖枝的名字,叫做風雅。
那支橄欖枝,是蕭相的嫡親兒子,從青城山帶回京都的,可憐孤女。
——原來,這就是我被蕭祐帶回,卻由顧家撫養的原因……
爺爺說到這里,默了許久,大約是在照顧我的情緒。
其實他沒有什麼好照顧的,我听得震撼,嘴角翹了起來,想要笑,想要夸一下︰這真是一個跌宕起伏的好故事啊,眼淚卻從眼眶里砸了下來。
八年了,此時此刻,我才明白,我,風雅,只是一顆棋子。
顧家之所以收養我,是因為他們失去過一個孩子,那麼,蕭祐為什麼要帶回我呢?
為了他們蕭家的利益?
我不敢深想,越想,就越是覺得自己可悲,可笑,可恥。
我可悲,是因為我活了這麼多年,這才知道,我沒那麼好命,我做不了貴族小姐,我只是一個替身而已。
我可笑,是因為我曾以為我那麼那麼用力喜歡的人,他對我好,他朝我笑,我拼盡全身力氣抓緊了他,這一輩子,就不會再孤苦無依。
我可恥,是因為我所得到的溫柔,疼愛,呵護,這所有的一切,全部是,全部是……
我從那個叫做顧歡的、年幼枉死的女孩子那里,搶過來的。
爺爺後來又說了什麼,安慰我沒有,甚至他好像是難得溫柔地模了模我的頭,我都再無任何的反應。我只是低著頭,望著地面,看著自己因為死死緊握,而漸漸發白的手指.
那一天,回到暖苑里,我的房間,我緊閉房門,翻箱倒櫃地找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地朝自己的小臂劃了下去。
殷紅刺眼的血汩汩而出,我臉孔發白,盯緊手臂,那里,漸漸現出一只鳳鳥的圖案……
栩栩如生,尊貴無匹。
映到我的瞳孔上面,卻盡是諷刺。
我,果然是君國的皇女。
被我的生身父親殺了母君、搶了皇位、拋棄于荒涼之地的,皇女。
我閉上眼,大滴的淚珠隨著我張開嘴卻發不出聲的痛哭,劃進了嘴里。我漸漸地蹲坐在地,哭得幾乎要窒息。
背後,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雙手,他摟住我,喃喃的,「凰兒別哭,別哭……」
誰是凰兒?
「是你。」背後那人拉我轉身,紅的衣,黑的發,不妖而媚的鳳眼。他湊近了,吻掉我唇邊的淚,低低呢喃,「你是君凰,君國最後一任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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