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我是怎麼像被踢的皮球一樣到了我師娘手里這件事,連夜給出了如下解釋。
「救你那日,馬車里自然不只有我自己。」他看著我的眼楮,一字一句,「還有我的母妃,和母妃的婢女。」
我皺了皺眉,隱隱約約猜到了什麼事。
連夜抬手端起一盞蓮子羹,放到唇邊飲了一口,似乎過甜,他蹙了蹙眉,又喝了一口清水壓了壓甜意,這才接著上面那一句說道。
「先前說了,四歲那年,我的病是突然來的,來得巧,也來得奇,恰恰就在毗鄰冊封的那幾日。」
「我母妃心性一向高傲,我那麼一病,她自然認為是有人使詐害我,帶我到君國崤山求醫的同時,也沒忘召集勢力,為我能順利冊封而暗暗蓄勢。」
「我似乎沒同你說過?」他微微偏了偏頭看我,神色淡淡,「我母妃不是什麼王公貴族的家眷,而是江湖兒女,她父親是武林盟主,德高望重,在江湖之中呼風喚雨。正值我父皇對武林也頗感興趣,便將她娶了來,立為妃子。」
「也就是說……」听到這里,我蹙了蹙眉,勇敢地發散著自己並不怎麼靈光的思維,「你母妃的手里……有整個江湖的勢力?」
連夜微微一笑,卻笑中帶嘲,「若非如此,我怕是早已死在了宮廷傾軋里。」
我的呼吸滯了一滯。
「話說回來,」對于宮廷爭斗,連夜似乎不欲多說,他用手指輕叩紅木桌面,重又將話題扯到了我的身世上來,「你的師娘,也是我母妃的下屬之一。」
「就是那個婢女?」
「嗯。遇見你之前,她的確是母妃身邊最最可靠的婢女,遇到你之後,她帶你去了青城山,便成了青城山的師門夫人。」
這這這,這實在是太震撼了!
我看著連夜,張了張嘴,月兌口而出地問,「你為什麼不把我帶回宮里?」
他凝眸看我,一字一句,「我那時還小。不瞞你說……母妃不許我做多余的事。」
是了,是了,我恍然大悟過來——他是即將冊封的連國太子,本就在冊封之際突然染病,再這麼無緣無故地帶回一個孤女,自然對他的冊封不利。
幼時過往,早已經年,追究什麼的實在是太沒必要了,更何況,他救了我,他把我從一片蒼茫的雪原之中抱起,重又帶回了人世,這已是莫大的恩賜。
我垂頭將思路理了一理,覺得自己已然十分懂了,可轉念一想,我還有一事不能明白,于是就抬頭問他。
「你說我師娘是你們的人,那……為什麼青城山上上下下對我並不十分好呢?」
確切地說,是很不好,唯一肯朝我笑的,只有師娘而已。
你們懂的,我好歹是個姑娘家,被人看不起也便罷了,自己轉述之時,總該為自己留些面子……
連夜默了一默,抬眼看我,一字一頓,「你師娘是我母妃的人,不是我的。」
有區別嗎?
我愕然不解地看著他。
他抿了抿唇,大約是有些崩潰于我的理解能力,連帶著秀麗的眉角也跟著跳了跳,他抬手輕揉自己的額角,有些無力的聲音從指縫兒里鑽了出來。
「我這麼說罷。在我母妃看來,不只是把你帶回宮里沒有必要,就連救你這件事本身,都是很沒有必要的……」
「她能為了你將你師娘拱手送出,已然是給我面子。」
我……懂了。
這些年來,尤其是十二歲隨連夜去元清宮請安的那次,讓我知道了一件事——齊妃娘娘不喜歡我——直至今時今日,我才知道,哦,原來從兩歲起,她已然不喜歡我了。
對于此事,我其實是有些想不通的,連夜不是說我兩歲那年長得頂好看嗎?
唉,想來是男子對女子的相貌如何總會寬容一些,而女子對女子終歸會有那麼一些妒忌……
哪怕我還只是一個年方兩歲的小孩紙。
——我也只能這麼不要臉地寬慰自己.
連夜的話,令我明白了為什麼自己會在青城山受到並不怎麼公正的對待——整個青城山都是齊妃娘娘娘家的勢力,她不喜歡我,自然沒人會對我好了——可是,我依舊不能明白為什麼師娘會騙我說,她撿到我時,我尚且在襁褓里。
關于此事,連夜再一次給出了令我十分刮目相看的解釋,他淡淡道,「是我交代她這麼說的。」
我自然充滿好奇地問,「為什麼啊?」
連夜抄起茶盞抿了一口,眼睫垂下,隱約之間似乎有些不自然,他別開眼道,「你哭起來著實煩人得很,我怕她哄你不住。」
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麼必然關系?
我望著他,一張臉上寫滿了三個字——「求解釋」。
連夜睨我一眼,見我一臉的茫然不懂,神情呆滯,他「啪」地一下擱下茶盞,有些忍無可忍地道,「笨的你。你若知道了自己是兩歲那年被人拋棄,豈不更加傷心?還不如說你親戚養你不起,尚在襁褓里就將你丟了!」
我想了想,似乎有些道理,又想了想,不對啊,我喃喃說,「有人照顧我
兩年,不比從小就被丟掉好嗎?」
「呵。」連夜冷冷地笑,「既要照顧,就該一世都照顧你好,顧了兩年卻又隨手丟了,還不如根本不要開始。」
我听得怔怔的。
他再次看我一眼,再次別開了臉,再次有些神色不自然,他嘟囔著,輕聲道,「我就不會做這樣的事。我既愛上了你,就愛你一世……」
「什麼?」我沒有听清他咕噥什麼,朝他身邊湊了一湊,他瞬間連人帶椅地朝後退了退,如避蛇蠍,俊臉卻是紅的,「湊什麼湊,吃東西!」
我狐疑地看了看他,再看了看他,終究也沒有尋到什麼蛛絲馬跡,于是只好垂下腦袋,乖乖地吃起東西。
許是我的錯覺,在我和那一桌子好吃的做斗爭時,連夜那雙如水般清澈澄淨的眸子,一直在我身上凝著。
唉,他大約還是在想我是多麼的苦逼.
吃罷東西,連夜伏案批閱奏折,我在一旁百無聊賴地逗鳥玩兒。
玩了一下午,天黑了,又到了吃晚膳的時候,我模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對連夜嘿嘿地笑,「陛下您吃,您吃,我下午吃的都還沒消化了。」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肚子,低頭想了一想,抬眼說。
「你想不想去看星星?」
我愣了一愣,沒頭沒腦地看星星做什麼?
他正色道,「幫助消化。」
我噎了一噎,這助消化的方式未免太奇特了吧,我搖搖手說,「不用,不用,您吃就好,我真不餓。」
他略略歪頭,又想了想,「劃龍舟?這個肯定能消食的。」
說話間抬手就要喚門外侍候的太監準備龍舟。
我嘴角直抽地抱住了他的手臂,「不用,不用,真的不用了!」
大半夜的劃什麼龍舟,想PK我兩歲那年坐在雪地里看星星的二貨舉動嗎?
「那你想做什麼?」他略略沉了沉俊臉,鳳眼微眯,眼神里竟然依稀劃過了一抹低落之色,「你一定要放紙鳶才好?」
我更加不明白這句話是從何說來了,「我並沒有……」
話沒說完,就被他霍然起身的動作給打了斷,他似乎有些煩躁,有些懊惱,起身踱了兩步,背對著我說,「你那日睡著之後,講夢話了……你說要和蕭祐一同放紙鳶的。」
我渾身一繃。
他轉過臉來,靜靜看我,鳳眼寂寂,里面全都是淡淡的悲涼之色。
他翹了翹唇,瑟瑟地笑,「果然同我一起什麼都不想做麼?」
他舉步要走,看樣子是連飯都不準備吃了,我心下一慌,忙伸手拉住了他,月兌口而出地道,「風雅不是不願!和陛下一起,呆著就很好啊!」
他頓了一頓,「呆著就好?」
我重重點頭,以示誠懇。
他看了看我,鳳眼安靜,一霎不霎,嘴角卻是漸漸地勾了起來。
二人對視,他不錯眼,我也不敢收回,生怕他認為我不誠懇了。就那麼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好一會兒後,連夜終于開口說話。
他說,「風雅,事到如今,你還是不肯承認兩歲那年就愛上我麼?」
我嘴角一抽。
他淡淡道,「你看,我幼時喜歡緋衣,你兩歲那年就也穿著,不是愛慕我,又是什麼?」
我真的是被他的不要臉給劈到了。
連夜拉著我坐下,眸子里明明全是笑,嘴里卻苦惱說著,「太禽獸了……」
我嘴角一抽,撲了上去,別拉我,我要咬死他!!!.
更一萬二,今天再不冒泡就太不厚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