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紅著一張臉,腫著嘴唇回到太師府的。
剛一進府,好巧不巧地迎面就遇到了秋月,我心頭一虛,忙不迭地便低下了我高貴的頭顱。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我一邊喃喃默念,一邊溜著牆根走,內心虔誠地期待著如來佛祖觀世音菩薩等一干神明能保佑我心願達成。
可是很顯然,我平日里不甚燒香,且是個酒肉穿腸過的主兒,于是佛祖及菩薩都懶得理我,再加上秋月擁有著一雙明亮的剪剪雙瞳,因而她不瞎……
她不瞎,自然就能看到我了。
「小姐,小姐!」
她不僅看到了我,甚至還歡呼雀躍一般地朝我沖了過來,瞧著她手里端著的那盤子葡萄,我真是害怕她會把它們統統都甩到我的臉上來。
我怕,因而我不甚自然地抿緊自己的嘴巴,很是生硬地往後退了退。
終于退到無處可退的時候,我扶住太師府府門旁的牆頭問秋月,「作甚?」
秋月在我身前三步距離處站定,她一臉見到了救星的模樣望著我,因而並沒有注意到我的異樣,反倒只顧語速飛快地說著,「小姐您可算是回來了,我,我們盼了您整整一天呢!」
我狐疑地望她一眼,「盼我作甚?」
一听我發問,她那張喜不自勝的臉孔瞬間垮了下來,小嘴一撅,心痛地說,「是少爺,少爺他,他已整整一天未出房門了!」
顧朗?
我愣了一愣。
秋月的小嘴撅得幾乎可以掛一個油瓶,她皺著眉,仰著臉,一臉的痛心疾首望著我說,「听少爺的婢女春花說,今日給他送去的三餐他都分毫未動,怎樣端進去的,便怎樣端出來……他滴水不進啊滴水不進!」
我心頭「咯 」一聲,隱約有一種天將降大任于我的預感……
果不其然,秋月緊接著就是提綱挈領的一句,「所以啊小姐,闔府上下可都盼著您回來去勸勸少爺呢,少爺他,他最听您的話了!」
嗯,他听我的話。
他听我話听到把我關在他房門外凍了整整一夜。
經過昨夜星辰昨夜風那麼一遭慘痛的教訓,我深刻地懷疑自己在顧朗心目中的地位,先前認為「他听我話、他疼我」這樣的堅定認知,也發生了地動山搖的震撼。
顧朗很危險,我不敢靠近。
更何況我早上出門上朝前可是發過誓的,我今天不準備跟他說話。
繞開秋月,我一邊低頭捂嘴往前走,一邊悶悶地道,「他不出門怕是在睡覺,他不吃飯是還不夠餓,你們別慣著他,餓他三天看他吃不吃。」
秋月顯然是沒有料到我會說出如此無情無義的話來,不由地怔在了我的身後,我心下一喜,哪敢再繼續在原地逗留,忙不迭地便拔腳就溜。
我得拯救我的嘴.
風風火火地沖到了暖苑,我沖進房中的同時吩咐門口立著的兩個小丫頭,「去,到廚間給我取幾塊冰。」
冰塊很快就被取來了,我拿了一條干淨的帕子包住,開始敷自己的嘴唇。
消腫消腫快消腫……
嘴里正喃喃念著,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我愕然回頭就瞧見秋月又奔了過來,手里還是端著那盤子葡萄。
我忍不住嘴角抽了一抽。
「小姐。」秋月苦著一張臉朝我靠近,表情很苦逼,聲音竟然比表情還要更苦逼幾分,她一邊朝我走過來,一邊連珠炮似的說著,「小姐您原諒秋月今日無禮,但,但秋月懇請您無論如何都要去勸勸少爺啊!」
我用冰塊敷著自己的嘴,說話實在是不甚流利,但饒是不夠流利,我也堅定地表達著自己的立場,「不去。」
秋月一張小臉垮得幾乎要哭了,「您不去,您不去少爺會餓死的!」
顧朗哪有那麼嬌氣?
眼看秋月死纏爛打,我心焦得很,極力弄出一個冷颼颼的眼神朝她瞪了過去,「你走不走?」
她身子一繃。
我心下暗暗喜道,果然我也具備做威嚴主子的氣質。
沒喜幾秒,就听秋月滿是詫異地道,「小姐,小姐您嘴怎麼了?!」
換我渾身一繃。
她終于將手中那盤子葡萄給擱下來了,卻是火急火燎地沖上來要扒我那被冰塊摁著的唇,她一邊扒,一邊焦聲說著,「給我看看,快給秋月看看啊小姐!」
我倒是不想給她看,奈何這丫頭平日里就比我吃得多,力氣自然也比我大,只是幾番掙扎,她便將我制伏,一手就將我嘴巴上那包了冰塊的錦帕扯了下來。
我在心底悲痛欲絕地哀嚎了一聲。
秋月愣愣地看著我紅腫紅腫的嘴巴,一臉的震驚,「小姐您……您被蜜蜂蜇了?!」
蜜蜂會叮人的嘴唇?上哪兒找這麼色/情的蜜蜂……
我抬手去捂嘴巴,又羞又憤,「沒,沒有……」
秋月頓時皺起了眉,「那怎會腫成這副樣子?」她伸手扒拉我的嘴唇,口中嘖嘖有聲,「您瞧瞧,您瞧瞧,這紅中帶粉,又粉中帶紅,不是蜜蜂蟄的,還能是人咬的不成?」
我腦子一懵,只覺渾身的血液都直往腦袋里沖。
秋月緊皺著眉,歪了歪頭,也不笑了,也不吵了,而是一臉若有所思地盯著我的眼楮,她看了我好久好久。
我承受不住她那副「您不要再做掩飾,我已什麼都明白了」的眼神,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心頭一橫,正要招認。
「我今日——」
剛說了這麼三個字,就听秋月喜滋滋地道,「您今日在宮中用膳啦?」
我不懂她為何這般高興,卻也因為反正自己都要招了,也無所謂她問或不問,遂很是誠實地點了點頭。
她打了一個響指,一臉「我就知道」的神情,笑眯眯地又接著問,「飯菜里可有辣椒?」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有。」
「就說嘛!」秋月「啪」的一聲狠狠擊掌,一臉「我乃神探」的驕傲表情,「瞧您這般架勢啊,分明是中午吃了有辣椒的菜,又一不小心咬到了嘴唇,小姐,我說的對是不對?」
我默默地看她一眼,默默地垂下了頭,默默地說了一句。
「很對,很對。」
心頭卻是在嗷嗷慶幸,對個毛線……
幸虧老娘沒主動招認!!!.
給我敷嘴唇的時候,秋月喃喃有聲,「小姐不肯去見少爺,可是怕他見了您這副模樣擔心?」
我其實很困,也沒太听清她說什麼,于是懶洋洋地閉著眼,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秋月立刻就接著道,「小姐對少爺可真是用心。」
那是,只可惜他對我很是狠心。
嘴唇被敷得差不多了,我揮揮手,示意秋月退下,「你先去忙,我昨晚沒有睡好,得再睡一會兒。」
秋月應聲要退,忽地朝我問道,「若是太師問起您了,我如實匯報您自己咬破了嘴唇?」
我渾身一繃,抬眼朝她望去,我遏制不住地抽動著嘴角,「說我睡覺就好。」
「可您的確是咬破了嘴唇……」她一臉的為難,大眼楮忽閃忽閃地望著我的眼楮,「您知道的,秋月一向不欺騙人。」
誰家豆腐借我撞撞?
我差點兒沒瘋,愣是說不出半句話來,「……」
秋月見我一臉的郁卒,很是懵懂,「小姐,您……」
我撩起眼來,打斷了她的詢問,「你要說真話給爺爺听?」
她怔了怔,似乎不能明白我為何要重復這句,卻也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那好。」我稍稍從椅子里撐起了身,認真看她,一字一頓,「爺爺若是問起,你便說,我在宮中被陛下捉住,逃不能逃,躲不能躲,被他弄成了這副德性。」
「陛下?」秋月听得完全懵了,「弄?怎麼弄?」
我生無可戀地閉了閉眼,實在為她比我還要2的智商造詣感到震驚,我喃喃地道,「親。」
秋月在原地呆了一秒,兩秒,三秒……五秒之後,她終于恍若雷劈一般地回了神,下一秒,腳步踉蹌地驚叫一聲便直往外沖。
我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朝床鋪走去,直挺挺地就撲了上去。
我要睡覺,鬼擋弒鬼,神擋殺神.
更得晚了,抱歉~在趕稿,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