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安的到來,令我幾乎是落荒而逃一般地轉身關上了門,破窗就想要逃。
卻被他一腳踹開了房門,冷冷地喚。
「君凰!」
晨風穿堂而過,我渾身一僵。
只是這兩個字而已,我卻瞬間就沒了力氣,按上窗欞的那雙手,更是不由地顫了一顫。懶
竹屋逼仄,狹窄,他那麼修長挺拔的一個人,就站在我的身後,也不靠近,也不離開,只是佇立原地望著我的背影,良久,冷冷地道。
「這就是說好的你會回來?」
我臉色一白。
他終于舉步,緩緩而來,陰鷙孤冷的氣息漸漸逼近,壓迫得我幾乎喘不過氣,只覺像是地獄來的修羅,要捉我去還債。
我步步後退,又駭又怕,直到脊背抵住了牆,再也無路可退。
而他已然逼近到了我的面前來。
狹長眼眸,邪肆面孔,他面無表情,渾身冷硬得好似全無溫度一般。他抬臂將我箍在自己身子與牆壁之間,俯視著我,滿眼痛恨,話幾乎是被他從牙縫中擠了出來。
「君凰,欺負我很是好玩?」
我禁不住呆了一呆。
我欺負他?我幾時欺負過他?一直是他把我玩弄于鼓掌之中好嗎?
我要說話,卻根本沒有時間,他劈手將我揪了起來,打橫抱起,二話不說便走向了門外。
「卿——」蟲
我張嘴欲喊,他手腕一抬,啞穴已被他狠狠一點,我欲扭身,下一秒,身子已不得動彈。
出了竹屋,跨過小橋,初一和十五遠遠地迎了過來,見到我們這副陣仗,兩個孩子呆了一呆。
他們尚未回神,卿安已然鬼魅般地逼近,玄色廣袖一拂,二人已齊齊身子趔趄,狠狠摔入水中。登時通行無阻。
他連孩子都毫不留情!
我抬眼怒瞪著他,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他卻是緊攬著我,臉色沉沉,似要殺人。
此情此景,真不知道誰的憤怒更多一點。
他恨恨剜我一眼,箭步繼續朝谷外沖。手臂緊箍著我,用力之大,像是恨不得把我生生捏碎.
莫老頭兒出現在前路擋道的時候,我真的是心中顫抖,生怕卿安會對他出手,誰料,卿安尚未動作,莫老頭兒揚臂狠狠一揮,頭頂登時有無數羅網齊齊往下,鋪天蓋地地朝我們罩來!
我心中一喜,嘴角堪堪揚起,卻听卿安冷冷地哼,也不見如何動作,我已由被他橫抱變成了偎在他懷,他手中利劍正削金斷玉般地朝那些羅網狠狠削去。
一根根麻繩被削得碎裂, 里啪啦掉了下來。我抬眼看,莫老頭兒頓時老臉雪白。
卿安欺身上前,手中長劍不知何時縮為短匕,正朝莫老頭兒當胸襲去,我渾身血液幾乎僵窒,奈何喊不出聲,唯有瞪大了眼欲以眼神殺死卿安,卻听莫老頭兒驚喜萬分的聲音。
「師兄!」
我滿身血液幾乎停流。
眼睫稍抬,赫然入眼的正是卿安,他眸色陰狠,死死盯著正前方向,握了短匕的那只手臂卻是宛若僵住,再難推動半分。
我心中只覺又驚又喜,艱難側眼,果然看到一襲白衣。
一夜不見的連夜終于回來,鳳眼沉沉,臉色竟比卿安還要陰駭。
他正以兩指捏住卿安手中短匕,身形穩若泰山。
我莫名心中一安。
二人僵持,眸色盡是痛恨不已,恨不得將對方撕成碎片,奈何竟是許久都無人出聲,場面一時之間靜得幾乎詭異。
我想要從卿安懷中掙出,遂抬眼朝連夜望去,誰料二人眸中同時精光一閃,卿安側身將我放在地上,下一秒,已是身形如電地朝連夜掠了過去。
二人頓時纏斗了起來。
我穴道被點,動不能動,莫老頭兒忙不迭地朝我身邊跑來,抬手點開我的啞穴,對身上穴道卻是毫無辦法,我焦急抬眼,剛剛喚了聲「連夜!」一黑一白的兩道人影已然纏斗著漸漸掠遠。
顯然是不想讓我再看。
我又氣又急,氣的是莫老頭兒居然只會解啞穴,急的是不知道連夜能不能打過卿安。驀地神思一窒,我禁不住狠狠一呆。他……
他不是武功被廢了嗎?
抬起眼睫,望著二人離去的身影,我只覺焦慮而又茫然.
連夜渾身是血的回來時,初一十五已然扶著我的床腿兒累到睡著了,我被他們認認真真地擺放在竹榻之上,瓷女圭女圭似的端端坐著,眼楮卻是早已哭得紅腫,喉嚨更是嘶啞而又焦干。
連夜偎著門框,臉孔雪白,看樣子竟像是連這扇門都沒有力氣進來,他鳳眼灼灼,一霎不霎地緊望著我,許是見我端坐在這兒,他眸色頓時亮了一亮,緊接著,蹙緊了的眉宇登時便舒展了開。
他像是瞬間就放下了心來。
「風雅……」他低聲喚我,想笑,卻唇角蒼白,他想要上前走一步過來,卻突然手臂一顫,支撐身子勉強站著的力氣竟然驟然卸去,「 」的一聲便栽倒在了地上。
藥廬內一夜手忙腳亂。
連夜渾身中了少說十道劍傷,且劍劍都傷在了要害地方,時辰到了,我的穴道自行解開,堪堪邁步進入藥廬,便被那漫天的血腥之氣燻得登時就紅了眼。
「師嫂!」
莫老頭兒正忙得不行,轉頭看到我來了,尋到了救星似的讓我幫他遞各種工具。
初一和十五則早已被那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嚇呆。
我別開了
臉,不敢看,也不忍看,心中痛得像是有一把匕首在狠狠地絞,忍不住咬牙切齒地道,「天殺的卿安!」
莫老頭兒抽空睨我一眼,「師兄傷成這樣,你以為他會安然?」
「他我不管!」
莫老頭兒嗤了一聲,「不管就快來幫忙!」
我定了定神,意識到此時不是恨人的時候,強忍著淚開始給莫老頭兒打下手,眼看著他用銀針和絲線,一點一點地將連夜腰背之上猙獰的傷口縫補起來……
竟然是一夜繁忙。
天光大亮,我累得筋疲力竭,眼看著連夜緊皺了一夜的眉頭終于略略舒展,我翹了翹嘴角,只覺胸口那塊空蕩蕩的地方被什麼東西填充了進來,我閉了閉眼,緩緩地順著門框滑坐了下去.
我再醒來,是被噩夢驚醒。夢里,連夜渾身是血,俊臉慘白,他鳳眼哀戚地將我定定看著,看了好久,一言不發地便轉身離開。
我不想他走,自然起身便追,誰料堪堪邁了一步,竟是失足掉下了深淵……
身子一動,我閉著眼,抬手便是狠狠一抓,不防竟抓到了一樣東西,我掀開眼,看到了一張俊美慘白的臉。
四目相對,怔了須臾,眼淚滾滾地涌了下來,我死死握住他的手掌,怕弄疼他,卻又不舍得松開。
我瞪大了眼,唇齒哆嗦著道,「你,你作何起來?」
他渾身是傷,又失血極多,修長手掌僵硬而又冰涼,我起身欲扶他再去躺著,卻被他驀然欺過身來,摟住了肩。
他真的是力氣耗盡,連擁抱都空泛得像不存在……
我渾身僵硬,不敢亂動,生怕踫到了他的傷口。可他的身子好冰,好冷,像是在朝外散發著寒氣,隨時都可能飄散在我懷中。
我正掙扎著要不要回抱住他,他已偏了偏臉,冰冷的唇餃住了我的耳垂,喑啞的,疲憊的,喘著氣兒喃喃的道。
「真好,真好……你還在……」
他說得氣若游絲,我听得淚流滿面.
那一日,連夜虛弱不堪地擁抱著我,任誰勸都不肯松開。
莫老頭兒過來勸他吃藥,他偎在我頸間不肯動彈,初一躡手躡腳地探到我身後去看了看,這才發現,他竟然倚在我的頸後睡著了。
他睡得很沉,明明是那麼不舒服的情境之下,他卻睡得恬靜而又安然。
那副架勢,竟然像是許久都不曾安睡過,終于偷得這浮生半日之閑。
我動了動,想把他挪到軟榻上面,讓他睡得舒服一點,他卻眉尖狠狠一皺,睡夢中驀然扣緊了我的手指,口中下意識地喚。
「風雅!」
那副姿態,竟像是生怕我會離開。
眼看他動一動便傷口撕裂,又有鮮血滲了出來,卻死活抱緊著我不肯松開,我只覺甜蜜而又心酸.
一連幾日,連夜寸步不肯離開我的身邊,水由我喂,飯由我喂,藥自然也由我喂,他昏迷時摟著我沉沉地睡,醒了便迷戀而又哀戚地看我的臉。
他近乎孩子氣卻又充滿了矛盾的舉措,令我愈發的不安。
一日,趁他剛喝了被我稍動手腳的藥,迷迷糊糊地將要入睡,我摟著他試探地問,「夜夜,我是誰?」
他撩了撩眼皮,喃喃地道,「風雅……」
「你為何纏著我睡?」
「我喜歡……」
「喜歡誰?」
「你。」
藥性起效了沒?我抿了抿唇,一時之間不能確定他究竟是清醒,還是迷醉,于是決定將問題加難。
「你可是想娶顧歡?」
「不想……」他埋頭在我頸間蹭了一蹭,嘟噥,「她好討厭。」
「她果真廢了你的武功?」
「嗯……」
「怎麼又找了回來?」
「解藥,天璣門……」他開始眼皮泛沉,「她喂我吃藥……哼。」
我理了一理,大致明白︰顧歡不是廢了他的筋脈,也不是毀了他的修為,而是給他喂了藥吃。難怪能再找回來。
眼看他闔眼要睡,最要緊的卻還沒有問,我抬手撫了撫他的俊臉,輕聲誘哄,「最後一問,好夜夜,問完再睡?」
他咕噥著嗯。
我忙出聲,「顧歡喂你吃了絕情散?」
他不耐地在我頸間磨蹭,喃喃,「不曾……」
我渾身一繃。
「那,」我睫毛狠顫,聲音更是幾近顫抖,「那你因何不肯同我相認?」
他終于如願以償地將臉埋進了我的衣領里面,唇瓣蹭著我的鎖骨,無意識地親吻,他邊吻邊喃喃低聲。
「因為她……告訴我一個秘密……」
果然!
我禁不住渾身僵硬,嘴唇哆嗦著追問,「什,什麼秘密?」
他似是想了一想,磨蹭親吻的動作頓了一頓,抬手摟緊我的腰身,他氣悶低哼,「她說……全天下的男人都踫得你……唯,唯有我不能踫……」
我腦子一懵。
這話什麼意思?我听不懂。垂眼再看連夜,我月兌口而出,「為甚?」
他卻是已然鳳眼沉寂,修長大手攬著我的腰肢,清俊臉孔偎在我的懷里,安然入睡.
一夜無眠,第二日一早,我頂著一張蒼白慘淡的臉走出竹屋,莫老頭兒在我身後殷殷地道,「你真要撇下師兄?」
「不是撇下。」我第三次對他解釋,「他吃了藥,至少能昏睡一陣,我出谷一趟,見個人便即刻回來。」
「你要見誰?」
顧歡。
連國雖遠,京城雖大,我必然能找到她。
為何全天下的男人都能踫我,連夜偏偏不能?我倒是要親口問上一問。
出了山谷,回望一眼,我暗暗攥了攥自己的掌心。那里一片汗濕。
一男一女,兩情相悅,卻為何唯他不能踫我?除非……
我倉皇閉上眼楮,抬手撫了撫心口,那里很亂,很亂,莫名的慌亂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