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元年秋,十月,連國已故女史風雅莫名出現于君國邊境小鎮一畫舫中,後,失足跌入湖水里面,溺死身亡。」
——以上,為來自君連兩國之鄰國舜的八卦報道。
舜國報道雖素來有失實之惡名,然,從那日起,連國顧氏養女風雅,確然再未出現于任何史籍記載之中,此條報道的真實及有效性,可見一斑。懶
風雅其人,徹底于這個世界中消泯無蹤.
十一月伊始,君國已進入了冬季。
這個季節,將會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持續足足六個月的時間。
京都縈城之中,風雪雖未到來,仰望天幕,日日里卻已是陰氣沉沉,一副山雨欲來的陰霾。
朱紅宮牆,琉璃明瓦,層層巍峨莊嚴的宮殿深處,赫然有一處尤甚于外界的森寒孤冷,顯得冷清而又僻靜。
而我,正身著一襲玄色袞袍,端坐檐下靜靜發呆。
同色袍服的頎長男子靠近我時,我並未察覺,直到他在我身前兩步開外的距離站定,淡淡地喚。
「君凰。」
我掀起眼睫,看到了卿安。
許久未見,他清減了些,卻愈發襯得俊美倜儻,尤以那雙狹長眼眸為甚,越加的攝魄勾人。
我朝他翹了翹唇,「下朝了?」
他「嗯」了一聲,狹長眸子將我定定望著,似乎是稍作遲疑,卻終是上前來蹲在我的身邊,握住我的手掌,輕聲責怪。蟲
「這麼的涼。怎不抱個手爐?」
眉眼一凝,轉頭便要訓斥回廊那端立著的宮婢。
「無妨。」我神情淡然地將手抽回,攔下了他,轉了話題,「我睡了多久,一個月麼?」
他怔了怔,眸色幾不可察地黯了一黯,片刻才道。
「四十二天。」
「唔,難怪。」
落水時尚是秋季,醒過來便已到了冬天。我垂下眼睫,隨手緊了緊自己的衣領,呵出一團白氣來,「真冷呢,天。」
卿安抬眼看我,眼神復雜晦澀,他遲疑片刻,終于開口,「你——」
「嗯?」我斜眼睨他。
見我眼神沉沉若潭,他頓了一頓,似乎是覺得沒有必要再問,只緩緩道,「可要服藥?」
我先是一怔,再是淡淡地笑,「昏迷多時,怕是已吃了不少吧,怎的我都醒了,還要吃藥?」
「那不一樣。」他的眉尖微微蹙著,故作漫不經心地道,「先前治的是你的身子,此時要治的——」
「是我的心?」我笑著抬眼,打斷了他的同時淡淡起身,「我的心很好,沒丟,沒壞,更不曾缺上一塊。」拔腳走了兩步,我轉頭道,「我餓了,陪我同去用膳?」.
用膳時,桌上終歸還是多出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來,卿安俊臉隱于熱氣之後,看不甚清,他凝重道。
「喝了它罷。」
我正往嘴巴里放著蜜餞,聞聲動作微頓,淡淡地道,「沒這必要。」
他冷冷一哼,「你連昏迷時都在噩夢里哭,不難過麼?」
「難過?難過,難過,難著難著也便過了。」我聳聳肩。湊近那碗湯藥嗅了嗅,抬臉笑,「絕情散?」
下一秒,禁不住撇嘴咕噥,「怎的都愛用這一套……」
卿安臉色略略一變,眉尖當即便皺了起來,他凝視我道,「我是為了你好。」
「我吃飽了。」
挑一挑眉,起身欲走,卿安在我身後冷冷地道,「事已至此,你還不肯忘?」
他的語氣冷冽,無奈,且帶著那麼一絲難以掩飾的諷嘲。背對著他撫了撫玄袍袖口,我禁不住回頭笑道。
「若是決心要忘,又何須用藥?」
他毫不掩飾地怔了一下,我抿了抿嘴兒,再度抬腳。
臨出殿門,忽地想到一事,我頓住了腳回頭盈盈一笑,「我既醒了,便不能再賴,從明日起,我隨你一塊兒上朝。」
他又是一愣,眸色深邃,且喜,且驚,半晌才道。
「好。」
我想了一想,復又說道,「還有,我既醒了,便是女帝。卿安,你對我的稱呼,總是改一改才好。」
他先是怔,再是笑,從桌案後盈盈站起了身,稍踱幾步,行至我的面前單膝跪了下來,卻沒低頭,而是緊緊地凝視著我的眼。
「是。」他表情柔軟地笑了一笑,「我的陛下……你開心便好。」.
無所謂開心不開心的,我開始日日上朝。
三日下來,我悚然發現,朝臣們啟奏了什麼,我其實並未听到。
依稀記得禮部尚書以女帝復位為由懇請開恩科取士,我道了聲「好」,兵部侍郎說舜國屢次犯我邊疆,我道了聲「打」,刑部侍郎說有一名要犯襲擊獄卒逃出牢獄並失手打死一個無辜老漢,我道了聲「斬」……這便是我上朝三日以來的收獲。
這三把火委實燒得不怎麼高。
第四日上,我決定好好听一次早朝。卻沒承想,竟听出了熱鬧。
負責邦國外交事宜的禮部尚書出列朝我奏道︰連國新帝冊妃,且一冊就是兩位,求我示下該贈送什麼規格的賀禮為妙。
我沒說話,也沒動彈,只是當場就白了一整張臉。
殿下,立在百官首位的卿安低咳一聲,語帶不滿地喚,「陛下?」
我愕然回過神來,掩去情緒,揉鼻一笑,「這般簡單的事也要奏給寡人?他國冊妃,一視同仁,管他冊的是兩位還是十位,照慣常規矩來辦。」
禮部尚書道了聲諾。
殿下,立于首位的卿家相爺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望我一眼.
剛一下朝,我拔腿便往自己的寢宮里鑽。
溫泉水滑,我不及褪掉衣衫便扎了進去,直直到喘不過氣才冒出頭來。
臉頰通紅,雙眼冒汗,只覺像是有一只手扼住了我的喉管,就連呼吸都煞是艱難。
我在溫泉池中呆了足足半天。
晚膳時,卿安沖進里面將我揪了出來,徑直拖回了我的寢宮里面。
寢宮內,他一邊拿了巾帕為我擦發,一邊冷冷地笑,「這便是陛下的決心要忘?」
我頓時冷了一整張臉,劈手將帕子從他手中扯了出來,聲若寒冰,「你要說甚?」
他並不隱瞞,「連皇要冊立的兩位妃子,一是兵部尚書李余的ど女李媛,二是萬花閣中出了名的清倌兒寒煙。」
「與我何干?」
「他未立顧歡。」
「好笑!」我冷冷甩了帕子立起身來,一腳將旁邊的暖爐踢了個翻,「卿相可是日日閑得無事可做,以至于窺探他國帝王的**生活?」
他眯眸一笑,「連皇好歹是你哥哥,作為妹夫,我理當格外關懷。」
听到哥哥二字,我渾身一震,凝眉狠狠瞪他,他自知失言,抿唇一笑,立馬改口,「我是想懇求陛下示下,這前去連國恭拜冊妃的差事,該由誰擔?」
這廝從來不肯對我自稱微臣,永遠都是一個「我」字,我咬牙怒瞪著他道,「卿相既然如此關心,何如你親自前去走上一遭?」
他幾乎是想也沒想地便搖頭道,「不好。」
我冷冷一嗤,不及開口,他已是開口解釋道,「早不冊妃,晚不冊妃,偏生等陛下蘇醒之後冊立,且一冊就是兩位……連皇用意如何,陛下豈不知道?」
我用腳尖狠狠碾磨暖爐中滾落出的火炭,惡狠狠道,「朕不知道!」
「他想見你。」卿安抱臂,冷笑。
「混賬!」我呼吸一窒,甩手便狠狠給了他一個巴掌,「朕乃堂堂一國女帝,豈是任何人想見便見?!」
他生生挨了我那一掌,俊美白皙的面皮登時就紅腫了起來。他卻沒惱,依舊是笑,手指伸了過來撩起我一縷秀發,輕佻兮兮地勾到鼻下嗅了一嗅,喟嘆,「真香……」
我一臉嫌惡地往後躲避,卻被他狠狠地擁進懷里,他在我頭頂喑啞低笑,「連皇是任何人嗎?他可是你哥哥——唔!」
我狠狠鑿了他一拳。
他抓住我手,唇瓣在我額頭輕蹭,「真不想見?」
不想。
「那好。」他終于停住了輕薄的吻,與我對視,一臉莊嚴,「我幫你完成此事,你可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我抬起眼,嚴陣以待。
他款款地笑,「待我回來……與我圓房。」
我怔忡了只有一秒,便冷冷嘲笑,「還說你不是獨守春閨寂寞難耐?」
他不語,只噙著一絲邪笑。
我抬手拍掉他在我胸口摩挲的手掌,眼神同聲音一樣冰涼,「不怕我把你當做別人的替代?」
他眼眸一動,俯下/身來親吻我的鼻尖,「都說時間和新歡,是治愈舊傷的良藥……」
「你要做我新歡?」
他邪魅一笑。
我擰眉冷冷看他,忽地便從他懷中掙月兌出來,嬉笑著後退了一步,我歪了歪腦袋,「怎麼辦呢卿安?」我笑吟吟道,「我是個骯髒不堪的女人,早已非完璧之身,你就不怕沾惹了我,把自己也弄髒?」
狹長眼眸驀地一黯,他眼中瞬間涌起無數暗潮,有那麼一絲一縷,竟然厲若寒刀。
許久之後,寒意終于徐徐消散,他淺淺一笑,「我不介意。」
又是這四個字!
我冷了臉孔,轉身便逃.
最終,前往連國恭賀的人選,確定了下來。
卿安既是一國宰相,自然地位尊崇,由他前去恭賀可謂給足了連皇臉面,滿朝文武無不附議,交口夸贊陛下安排得甚好。
我哪里有那份閑心去安排!
射箭場上,我彎弓引箭,瞄準了靶子卻許久未射出來,卿安隨著宮人走到我的身後,輕笑著道。
「此次出使,我該以什麼身份示眾?」
他的心思,我不用想也能明白。弓弦一松,利箭「嗖」的射出,直直正中靶心,我撇了弓箭,冷冷離開。
「隨你的便。」
他也果真隨便。君國皇夫親自出使連國恭賀連皇大婚的消息,當日便不脛而走,在縈城之中散布了開來。
不少民眾提出異議,幾時女帝立了個皇夫,我們竟不知道?朝中素來以卿安馬首是瞻的群臣更是登時發難,懇請我給卿相一場儀式、一個名分的奏折,如雪片般朝御書房涌來。
我煩不勝煩,袍袖一揮,冷冷地道,「祭天。」
君國太廟,百尺高台,風聲凜冽地刮起我的龍袍衣擺,玄衣上紋著的只只青鳥幾乎要展翅欲飛起來。
欽天監的官員在低低祝禱,我面無表情,端莊而立,直到一切禱祝完畢之後,盈盈一拜。
欽天監嗓音莊嚴肅穆地念,「……冊立卿氏子男安為皇夫,共謀福祉,永世不散!」
我涼涼一笑,俯低叩首,「寡人之心,天地可鑒。」
寡人,寡人……
終于連你都不再要我,要與他人成親。
高台之上,我含著笑,欲起身,卻猛一趔趄,一口鮮血嘔了出來.
我未曾料到,三日之後,大婚當日,連皇竟不講情理朝我君國出兵。
卿安自然是被他當場扣了下來。
君國滿朝震蕩,民情激憤,無數人懇求我還連國以顏色,以教訓其出師無名。
連夜,你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