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二00四年的十二月份,小峰急匆匆地從西藏打工回來,他之所以趕回來,目的是想湊足點錢,買一輛貨車到工地上去開。在那幾天休息的日子里,小峰被一位熟人凡小軍硬拉去幫忙跑幾趟車。
十二月七日凌晨四點半,凡小軍打響了羅雪的手機,羅雪起身扭亮了燈按了一下手機鍵道︰
「哪位?」
「我是凡小軍,找黃師傅,喊他出車了」。
「哦,馬上就來」。
羅雪推了推睡夢中的小峰說︰
「喊你出車了」。
小峰立即起了身,隨後便听見他到廚房去洗臉、刷牙的聲音,然後只听門「砰」的一聲被關嚴了,小峰便出去了。
羅雪朦朦朧朧繼續進入了溫柔的夢香。大概在六點半左右,羅雪的手機又響了,羅雪拿起手機︰
「喂,羅老師啥,我是凡小軍,黃師傅回來沒有?」
「沒有哇,他不是跟著你出車去了嘛!」
「唉,車出事了,把人整死了兩個」。
「什麼」。羅雪一听嚇呆了,猶如晴天霹靂,頓覺雙腿發軟,差點暈倒了,半晌不知如何是好。「遭了,倩倩,快起來了,你爸開車撞死了人,怎麼辦呢?」
孩子听見她母親驚慌失措的聲音,頓時可愛的小臉上布滿了驚慌和恐懼,她動作利索地乖乖地穿好了衣服。
「孩子,你把這兩元錢拿去自己吃飯,吃了飯就去上學,媽媽進城去了。中午,你就在你姑父館子里去吃飯」。
「嗯」。孩子應聲乖乖地走了。
羅雪拿起手機,撥通了自己家里的電話號碼︰
「爸爸啥,你知道嗎?小峰出事了」。
「知道,孩子,你在哪里?」
「我還在家里」。
「小峰害怕,才回來,現在在我們這里,他馬上去自首」。
「好,我馬上過來,我們一同去」。
羅雪急匆匆地走到馬路上來,正好踫上父母和小峰也過來了,他們搭上了一輛的士車就進城去了。車內,大家都默默不語。羅雪的思維似乎凝滯了,她恍恍惚惚地坐在車內,母親說了幾句什麼話,她也不知道,她只顧盯著窗外,對一切充耳不聞。
車行至出事的地方,周圍圍了黑壓壓的人,幾個交警來來往往在用吊車吊。羅雪的心一緊,她想怎麼小峰的車擺在了別人的位置上了呢?
「當時,對方的車朝我撞來的時候,我左躲右閃,一腳剎到別人路上去了,況且當時對方那個車撞紅燈」。小峰似乎看透了眾人的心思,他向眾人解釋道。
車停在了交警隊的門口,他們下得車來。羅雪在縣城上班的弟弟羅洋和弟媳杜鵑也趕來了。羅洋說︰
「哥,當時究竟是怎麼回事?」
「當時對方撞紅燈,我在讓車」。
「對了,你就抓住這點說,一會兒進去說的時候一定要記住喲」。
小峰他們來到了交警隊三樓報案的辦公室,一個叫汪小明的高個子胖交警把小峰帶去尋問材料去了。然後,羅雪和她的家人就在交警隊的門外等。
那天上午霧特別大,大團大團的濃霧籠罩在小城上空。早晨的寒氣和冷風,在街道兩旁枯黃的樹枝間嗚咽。羅雪心焦神慮地在交警隊的門外踱來踱去,她茫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她的頭發被霧氣打濕了,她的臉色蒼白,她用瑟瑟發抖的手不停地撥打手機號碼,她給她的姑父何濤不停地撥,以請求他的幫忙。
「喂,姑父嗎?我是羅雪,咋辦呢?小峰把人撞死了兩個,」羅雪焦急地說。
「哦,別著急,一般的交通事故不像其他案子,你明白嗎?那是一種過失犯罪,處理的比較輕。」何濤在電話中解釋。
羅雪說完話在交警隊的門口走來走去,這時凡小軍不知從哪里走過來說︰
「醫院里那個人搶救無效,也死了。」
「什麼」,羅雪大驚失色,她嚴重地意識到多死了一個人,小峰的責任又要大些,弄不好,小峰就要判刑,她心急如焚地說︰「怎麼辦呢?」她又拿起手機打起來,可手機卻沒電了。她急步走到交警隊小賣部前,用抖抖索索的手又給她姑父何濤按起電話來。
「姑父啥?啷個辦呢?听說醫院里那個人也死了,這一下遭慘了,小峰是非判刑不可的了」。
「那肯定是要判刑的,不過還要分一下責任的大小、如果小峰沒有好大的責任,那麼相對就要輕一些。」何濤在電話里解釋。
羅雪一家人就那樣茫然失措地站在交警隊的大門口,她的弟弟、弟媳安慰了她幾句便去上班去了。她的頭腦昏沉沉的,她瞧著呼嘯而過的車流,不緊不慢去上班的人們,她感到一種不幸的災難無情地降到了她的頭上。
這時,她忽然看見楊英穿著一條黑色的褲子和一件黑色大衣從對面的馬路上走了過來。
「羅雪、表哥、表姐,我听說小峰出事了,心里很著急,這會兒我請了假出來看你們一下,這麼大一早上,你們還沒吃早飯了,走,到對面館子去吃一點」。說著,楊英就拉起羅雪的手。
「唉呀,你這只手怎麼這麼冰冷呢?看吧,把你冷慘了」。楊英拉著羅雪的手說。
她們走到對面一家小餐館里坐下來,楊英去招呼了三套肥腸干飯。羅雪和她父母默默坐在桌旁,她悶悶不樂地夾一塊蘿卜吃進嘴里,她在嘴里嚼來嚼去,邊嚼邊想著心事,卻無心下咽,直到飯和菜都冰涼了,羅雪卻怎麼也吃不下那碗飯。
「再給你舀點熱的,你看都涼了。」揚英說。
「不用了。」羅雪輕輕說。
中午時分,羅雪的母親回去了,羅雪和父親到了楊英家里,她們在楊英家里吃過飯後,羅雪便出得門來乘上一輛出租車到了一個熟人家里去咨詢交通事故的有關情況,那熟人也是一個年輕小伙子,他和她老婆坐在客廳中的電爐子旁烤火,那房間裝修得很華麗、整潔,他和藹地向羅雪說︰
「像你們這種情況如果負了全責,就要判刑,如果負對等責任,也要判刑,不過可能判緩刑,如果負了次責,那就不得判刑」。
羅雪又繼續向他詢問了一些情況,那年輕人都客氣地一一作了解釋。她道了謝便出得門來。
下午六點鐘,小峰便被公安局刑拘在南平縣看守所,羅雪接到通知後,她便到楊英家里去了。她們給他抱了兩床黃底小花的被子,盛了一碗稀飯,上面放上些咸菜。然後羅雪抱了被子,楊英用籃子提著飯。她倆出得門來隨後招了一輛的士車就到了看守所。值夜班的人是一個禿頂的胖看守,她從頭到腳把她倆看了一遍,對她們說︰
「你們找誰?」
「找黃小峰,因交通事故剛才才來的,我們給他帶的被子,提的飯」。羅雪說。
「把被子給我就是了,飯不能拿進去,我們自己會安排」。
羅雪把被子交給了那人,那人接過被子用鑰匙打開看守所的大門徑直進去了,羅雪望著那嚴嚴合上的大門,她心中像失去了什麼東西似的,感到異常的沉重。
當晚,羅雪拿起手機撥通了劉校長的號碼︰
「喂,劉校長嗎?我是羅雪,我老公出了交通事故,我想請一周假」。
「我都听說了,你們那個事情是一時解決不好的,你還是回來上課。不過,你要去找一下人,盡量把責任縮小」。
以後的幾天,羅雪沒有生火,沒有煮飯,也沒有洗衣服。白天,她默默地無意識地上著課,她言不由衷地對孩子們講著,有時,她講著講著就靜靜地坐在講台上,說不出話來,她眼眶里含滿了淚水,臉上流露出一種令人難以忘懷的悲傷神情。到了晚上,她才到她母親那里吃上一點稀飯,她常常雙手抱膝呆呆地靠床坐著,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她覺得有生以來從沒有這樣孤獨單調、彷徨無助過。
在學校,老師們更是對羅雪議論紛紛︰
「唉,羅老師的命咱這樣苦,一輩子吃也沒吃好,穿也沒穿好,她太苦了」。
「不知道她運氣怎麼這樣不好,別人懲罰孩子都沒發現,而偏偏卻發現了她,而且,她平時也是一個很善良很溫柔的人,她一生中總**折折的」。
「她老公要是遲回來幾天就不會出事了,這真是天災**」。
羅雪忍受著內心的巨大創傷,為她老公的事而奔走不停,她到處求熟人到交警隊去詢問情況,看會給小峰劃什麼責任,同時,她和她父親也到出事的地點去找目擊者了解情況。
那天一大早,太陽冷冷地直射到小城中,早晨的空氣靜靜地流著,露水從街道兩旁的樹葉上震落下來,幾只鳥兒在城市上展翅悠然地翩飛。羅雪和她的父親挨家挨戶地在出事地點尋問是否有人目擊當時的情形。在一位大娘的指點下,他們找到了一位賣菜的六十多歲的孤寡老人。他們敲開了門,出來一位顫顫巍巍的老人,他穿著一套中山服衣服,身上系著一條圍裙,他抬起了那雙蒼老但卻清澈純淨的眼楮問︰
「你們找我嗎?有什麼事?」
「你是李大爺嗎?我們想尋問你一件事」。羅雪的父親邊問邊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煙,從中抽出一支遞給他說,「我們想了解一件事,就是十二月七號那天早上發生的那樁交通事故,听說你當時目睹了那個事情的經過,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一下?」
「坐嘛,在屋里坐倒說。」李大爺轉身進屋去了,他的房子顯得又陰暗又小,屋里亂七八糟地堆放著雜物,落滿了灰塵,李大爺順手把放在一個長竹椅上的衣服拿了謙和地說,「我這屋子沒人收拾,你們看不來,不習慣,請在椅子上坐——十二月七日那天早晨,大概五點左右,我蹬著三輪車去賣菜,走到出事地點時,我看見一輛小車從母豬灘地方開過來,一輛大紅色貨車從柳貽方向開過來。我還在讓那輛小車呢,那小車的速度非常快,它在那里猶豫不絕地,大概又想往閬中方向去,又想往柳貽方向去,誰知道一瞬間就听「砰」的一聲巨響開上去撞到了大車上面。當時只有我一個人在那里觀看,沒有其他任何人,只見大車上面有兩個人下來了,那兩個人望著眼前的情景都呆了。當時,馬路上躺了兩個人,還有一個人在車里申吟,其中大車上的一個人還給躺在地上那個人蓋了一件大衣,那個胖駕駛員就去報案去了。最後,來了幾輛的士車,交警也來了,我看完了才走呢?「當時我還給交警說,‘唉,這輛小車上的人也該死,他還問我為什麼,我說他不小心撞上去的,根本不怪大車’。」
羅雪听完後,心里立即輕松了。她想︰交警隊的人也不敢尋私舞弊,畢竟屬于人命關天的事,如果在其中做了手腳,那麼難道他不想保他的烏紗帽嗎?
一天,羅雪接到同班同學王小蘭打來的電話,王小蘭現在調到縣城教書,她是一個非常俊美,心地善良的姑娘,她在電話中說︰
「羅雪,听說你老公出事了,我听到這個消息很著急,你千萬不要過于傷心,我老公是一個律師,你可以在我這里來一下嗎?」
「好,我明天來。」
第二天,羅雪如約找到小蘭的家,但小蘭的丈夫出門上班去了。羅雪隨意打量了一下小蘭的房子,那是一套三室兩廳的房子,屋內收拾得比較整潔、講究。小蘭在客廳里點燃了火盆,她倆坐在沙發上一邊烤火一邊聊起天來。
「羅雪,你的生活過的行嗎?」小蘭關切地問。
「唉,很不如意」。羅雪輕輕嘆了下氣並搖搖頭說,「當初我喜歡一個人,那人在內江工作,陰差陽錯錯過了機會,和現在的丈夫湊合著過吧」。
「要是原來在班上耍朋友,現在就幸福了。你看我們班上僅有的一對羅蘭和羅勁松現在成了家多幸福」。小蘭說。
「確實,當初我在班上讀書的時候肖斌老是給我寫信,他寫好信就偷偷夾在文選書里面,那會兒我還是孩子般地不懂事,不曉得珍惜」。
「是的,我當初也是,我們班的蔡榮富同學那時也有意和我耍朋友,他現在混的不錯呢,在南充附中教書」。
她倆興致勃勃地談了一會兒,小蘭便到臥室去給她丈夫找電話︰
「喂,杜黎明啥,羅雪到我家來了」。
「哦,我二哥和交警隊的關系熟,你給我二哥打電話讓他到交警隊去問一下情況」。
「好」。
小蘭又放下電話給他二哥打去。「二哥嘛,我有個同學,她老公出事了,你原來給何大隊長開過車,你去問一下何大隊長情況,好嗎?」
「好,我等一會兒就去」。
下午小蘭的二哥打來電話告訴小蘭,說是要給小峰定主要責任。羅雪一知道這個情況又趕緊給他姑父何濤打電話。
「姑父啥,要給小峰劃主要責任,怎麼辦呢?」
「我正在研究這本法律書,這種情況還是有機會判緩刑的,別太著急」。
羅雪听了姑父的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隨之感覺到心中背負的壓力減輕了許多。
一天下午,羅雪托熟人找了值班的一位看守和全家人一起去見了小峰一面。看守所里面種著幾株茂盛的花草樹木,寬闊的壩子里,里邊的一群武警官兵正在列隊全神貫注地練習拳腳武術。天空的白雲在清朗的天空中緩緩游動著。一條花狗拴在壩子里的石柱上,偶爾揚起頭望著行人汪汪吠兩聲。小峰被看守帶了出來,隔著窗欄桿,他人顯得萎靡不振,頭發凌亂不堪,面容蒼白。
「爸、媽,你們來了,。」小峰低聲招呼著,同時把手伸出窗欄外模了模倩倩的頭發說︰「倩
倩,你要听話」。
「听說你要被劃主要責任,有可能判刑,但有機會判緩刑。羅雪不假思索地月兌口而出。
小峰一听,不由哭了,滿眼都是淚,眼淚從眼圈周圍一齊涌出,整個眼楮浸在淚水里,帶著哭腔說︰「太冤枉了,你趕快請馮律師來,我才放心。」
羅雪看見小峰滿臉淚痕,頓時也是淚灑衣襟,她默默地點點頭。羅雪的母親忍不住慟哭起來,小峰的母親也用手絹使勁地揩著眼淚,他父親臉上也顯得很悲痛,眼圈兒紅紅的。倩倩兩手抓著窗欄桿,眼巴巴地瞅著她父親,大滴大滴的淚珠從她臉上滑落下來,屋子里的人都哭成了一團,聲淚俱下。那看守看著這場面,也許害怕領導看見了會責怪他在不許可的條件下讓刑拘的人會見家人,趕緊匆匆把小峰帶走了。
他們一家人走出了看守所,羅雪和倩倩仍在大顆大顆地落淚。來到車站,羅雪用了一番努力勉強自己不再哭出聲來,她心情悲痛地掏出手機趕緊給馮律師打電話︰
「喂,馮律師嗎?我是羅雪老師,我老公開車出了車禍事故,現羈押在看守所,听說要給他劃主要責任,但確實不怪他,怪對方那輛車,有人看見那個情況了的。」羅雪說著說著又抑制不住地哭了起來。
「羅老師,你別哭,別著急,我後天一定下來看看。」馮律師在電話里听見羅老師在哭趕緊安慰她。
「好,你一定要下來喲。」
第二天馮律師就早早搭車下柳貽來了,羅雪正在教室上第二節課,一個騎摩底的熟人敲開教室門叫羅雪回去,他說律師下來了,在她妹夫的飯館里,羅雪立即放下手中的粉筆去找李玉潔老師幫她上下課,然後她便搭上那輛飛馳的摩托車趕到了她妹夫的飯館。
羅雪的父親和母親及大舅已陪馮律師圍著飯桌而坐,桌上已放好了鴛鴦火鍋,水在咕嘟咕嘟地響著,上面繚繞著淡淡的霧氣,鍋旁邊已經放好了裝著各色菜的盤子,有鴨腸、菌肝、毛肚、黃喉、藕、竹筍、豆芽等。
「馮律師下來了」。羅雪邊招呼馮律師邊找了個座位坐下。
「在上課啥?」馮律師問。
「嗯」。
「我本來想明天來,但我一想到你們這邊好像沒了主見,很著急,我就干脆今天過來了」。馮律師說,「能不能把當時出事的情況說一下?」
「行」。羅雪點點頭。
飯桌上,他們一邊吃飯,一邊擺談著當天的情形。大家都舉起酒杯謙和地向馮律師敬酒,馮律師喝得臉紅紅的。羅雪往馮律師杯子里斟滿了酒,把自己的酒杯舉到馮律師臉前說︰
「馮律師太謝謝你,你下來了,我心里就放心了,小峰他也才放心,祝你一切順利,生活快樂,萬事如意!」
說完,兩人仰脖子一口氣便喝完了,馮律師夾了兩筷子菜又繼續和他們聊起天來,他說,他打了很多大案要案,其中有個案子有點新穎,還上了今日說法的。羅雪以崇敬的目光听他講話,她覺得馮律師是一個非常敬業務實的人。
吃完飯,他們一行人又乘車來到了出事的地點,小峰那輛大車的剎車痕跡清晰可見,對方小車無任何剎車痕跡。馮律師了解了當時兩輛車來去的方向,然後他們又來到南平縣幸福路大修廠觀看了兩輛車的情況。馮律師對著那輛面目全非的小車沉思道︰
「這輛車傷的好厲害,一般撞車都是要保護自己,要避開方向的位置,他就是直截把方向開去對撞,要麼就是司機當時走了神,要麼就在打瞌睡,要麼就是醉了酒……」。
「對的,據圍觀者當時說那輛車當時就沒有剎車痕跡,交警會不會在現場斟驗圖上畫兩條痕跡呢?」羅雪疑問道。
「不會的」。馮律師搖搖頭。
隨後,馮律師到交警隊找了何大隊長,要求會見小峰,那何大隊長借口要下班了,無交警陪同便推辭了。
一天晚上,小蘭姐夫哥征得羅雪的同意,把交警隊的辦案人員汪小明及其他幾位有關人員請了出來吃火鍋,羅雪同時打電話叫來弟弟陪他們喝酒,羅雪在小蘭姐夫哥的指點下給每位人員分別買了一包玉溪煙。酒席間,汪小明喝得酒憨耳熱額上的青筋條條暴起時,他舉起酒杯對羅雪說︰
「這是你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打擊,希望你經受得起,不過,也沒什麼,它就像人生中的一支小插曲,稍縱即逝。你老公的問題沒好大,過幾天就可以取保候審,祝你一切順心如意!」
「謝謝汪大哥的關心與照顧,對你的恩惠我莫齒難忘」。羅雪回復道。
羅雪的弟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舉起酒杯子說︰
「我來敬各位一杯,把你們辛苦了,我在建設局上班,希望我們常來常往,成為好朋友。我哥的事就拜托在坐的諸位了。」說完,便依次給大家斟酒。
飯後,大家又去情緣唱歌,他們到了一個包間里,輕柔溫婉的歌曲流淌在屋內,旋轉的朦朧的五彩光線溫柔地或明或暗地灑在每個人身上,有人拿起話筒唱起了低婉憂郁的歌曲,服務員又上了一些酒,他們又開始推杯把盞,淺斟飲酌起來,羅雪趁此機會向汪小明談了她心中的看法。
「汪大哥,听說對方的車撞紅燈喲,還有,當時那輛小車又無剎車痕跡,是不是機械性的事故?」
「撞紅燈,沒有監控器,我們查不出來,是不是機械**故,我們會對那輛車進行技術監定的。」汪小明喝了一口酒笑笑說。
一個月飛快地過去了,責任終于劃分出來了,小峰被出乎意料地劃了一個全責,這猶如當頭一棒,給了羅雪全家人沉重地一擊,羅雪那天中午听後傻了眼,她神不守舍,昏頭昏腦地呆呆地在母親家里那把破椅子上坐了幾個鐘頭,她想這下徹底完了,小峰一定會被判重刑,煩惱和憂郁堵塞在她胸口,她想,人世間的一切怎麼這就麼污糟險惡,真不該相信那些交警冠冕堂皇之詞,她這回算是徹底看清了那些人的善變狡詐虛偽面孔,羅雪的父親也坐在離她不遠的桌旁悶聲不響地抽煙。母親在廚房一邊燒火煮飯一邊氣憤地大聲埋怨︰「哼,全責,什麼是全責,要是他的車停在那里給他撞了才會是全責,這叫什麼話?羅雪,你和你爸過來一下。」
羅雪和她父親走了過去。
「你們知道嗎?說死者那方的駕駛員後台硬的很,我昨天進城听見城里那些人在議論,他們說他省上、市上都有當官的親戚,難怪給咱們劃個全責。」
「那怎麼辦呢?」羅雪長嘆一聲說︰「現在就只有這樣了,能抓住一些證據在手里就不怕了,看他好硬的關系。」
「對了,我懷疑那輛小車確實有問題,因為听人議論說,要是小車踩一腳剎車,就不會撞車,那個技術鑒定說車子因事故報廢無法鑒定,明天我叫上一個會修車的人去大修廠悄悄檢查一下。」父親不緊不慢地沉思說。
羅雪佩服地看了父親一眼說︰「好。」
第二天,天空飄灑的雨絲紛紛落下,雨絲打在街上,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個個濕印。羅雪和她父親叫上修車的雍師傅乘車到了幸福路大修廠。羅雪和她父親站在淒風冷雨中觀看,那雍師傅則弓身認認真真地檢查著小車的每一個零件。忽然,他站起身說︰
「老羅,問題在這里,你看這個方向拉桿曾經斷裂過,他用了一節很簿的水管筒筒焊上的。現從焊接處斷裂,這一斷裂就要引起方向失效。從這個裂口處斷裂的形狀看,有新舊傷痕,舊傷痕說明它原來就有裂縫,有可能是斷了撞上大車的。」
「就是,本來這個方向拉桿應該是一節完好的,這樣隨便改造車的結構是違規操作,我原來開過車懂這個。」羅雪的父親不由彎下腰盯著方向拉桿應和著說。
「這太危險了,開這個車的人簡直是在和生命開玩笑,提起腦袋在耍」。雍師傅嚴肅地說。
「我去找個照相的人把這個方向拉桿照下來,保留個證據,就不怕了」。羅雪從包里掏出一張小車的鑒定書對她父親和雍師傅說,「你看,這個小車技術鑒定上落這個名字也是龍飛鳳舞地胡亂畫了兩下,考古學家都考不出來這是什麼名字,這里面肯定有問題,我早就對這個車有懷疑。」
說完,羅雪便搭了一輛的士車去叫了一個照相的女孩把方向拉桿的斷裂處拍攝下來了。隨後她拿起手機撥通了馮律師的號碼︰
「喂,馮律師啥,我是羅雪,我發現了一個重要的證據,就是那個方向拉桿,有斷裂處,據修車的人分析有可能是在撞車前斷裂了的,現在我叫人把它拍攝下來了。」
「自己拍的照片在法律上沒有效力,你還是去找交警隊的人說一下吧。」
「不行呀,交警隊的人在尋私舞弊,不能讓他們知道了。」
「對了,現在這個車因事故成了報廢車,要是他們知道了就會把車賣掉。哦,我想起來了,那這樣吧,為了保全證據,你請公證處的人去公證一下吧,要把那些照片照清楚些。」
「好。」
後來,羅雪按照馮律師的吩咐去找了公證處的人及專為保全證據拍攝照片的楊老頭到幸福路大修廠記錄了這一事實。第二天下午,羅雪吃過中午飯匆匆趕到城里,她首先到楊老頭那里取了照片,然後再到公證處去,公證處那位戴眼鏡的中年人胡濤和藹地對羅雪問︰
「你把身份證帶來了吧?」
「沒有,我不知道要用身份證。」
「有你老公的身份證嗎?」
「也沒有」。
「你還是先回去把身份證拿來再辦,現在才三點過,回去拿來了,還來得及」。
「嗯」。
羅雪無可奈何地垂頭喪氣地走出門來,她步履匆匆地穿過幾條繁華的大街來到新世紀廣場處等車,她左顧右盼終于等到了柳貽的一輛長安小車,她搭上車後叫司機直接開到氮肥廠等她回去取一下東西再搭他的車進城來,司機微笑著點點頭。就那樣羅雪手里終于有了一本公證書,她心里就踏實了許多,她再也不怕別人偷偷去毀了那輛爛車。
一天上午,馮律師在電話里對羅雪說︰
「我們現在為了推翻交警隊的責任任定書,必須先進行行政訴訟,我現在寫一份狀子發傳真過來,你拿去交到行政廳去」。
羅雪急急忙忙趕到南平縣城法院門口一家電腦打字部里給馮律師打電話說了傳真機的號碼。然後,等了兩分鐘就收到了行政訴狀,她拿著訴狀在法院五樓上找到了行政廳,她站在門口定了定神,輕輕敲了敲門。
「請進」。一個聲音高聲說道。
她推門進去了,只見一個中年男子正在和一位打扮時髦的俊俏女郎聊天。
「請問,你是柴廳長嗎?」羅雪極有禮貌地輕聲問。
「嗯,有什麼事嗎?」那人不屑一顧地抬眼瞅了羅雪一眼冷漠地問。
「我有一個交通事故的案子,現在他們沒有根據事實說話,給我們定了全責,我們不服,現在新交通法取消了復議,只好提起行政訴訟。
「這種訴狀,在我們這種地方可受理,也可不受理,我們縣上還沒有這個例子呢!你放在這里吧,我們還要研究研究再說。」柴廳長說完便又轉過頭去和那女人說話。羅雪心情沉重地走了,從柴廳長冷淡的話語中,她似乎感到了他們不敢接收行政訴狀,她頓時覺得她是多麼無能為力。
羅雪從交警隊的一位熟人那里得知,只要取得死者家屬的諒解,讓她們每人向法院寫一份申請書,那麼到時候,法院的處分相對要輕一些。于是羅雪在解決問題的頭一天給凡小軍打電話︰
「凡小軍嗎?我是羅雪,明天在解決問題的時候,你是車主,在向死者家屬付錢的時候,你趁機提出個要求爭取取得對方家屬的同情和原諒,讓他們每人向法院寫一份請願申請書,看能不能減輕小峰的法律責任,現在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
「沒問題,這個事情我已經聯系好了,今天我托了個熟人專門跑到死者那個地方去了的。」凡小軍在電話里慷慨說道。
第二天上午天氣陰沉沉的,冷風夾著幾顆雨絲急急地打在人家的瓦屋上,風卷著街道兩邊的落葉在公路上時起時落。羅雪和她的父母早早地等在了交警隊的門口。到了八點鐘上班的時候,雙方幾家人都陸陸續續到齊了,交警隊的壩子里站了許多人,大家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興奮而若有所思地低低談論。最後,交警隊的副大隊長白斌和辦案人員汪小明走了過來,汪小明招呼眾人說︰
「每家人只來一個直接親屬再加一個代表就可以了。其余的人就在外面等候,不要進來,由于人比較多,我們就在這間小屋里解決問題。」汪小明邊說話邊往壩子那邊一排底矮的房間走去。
那間房屋大概有二十多平方米,靠門的地方有一扇小窗戶。房子的最里邊搭了一張很大的烏黑方桌,方桌的兩邊靠牆搭了幾張桌子和幾條凳子。兩旁坐滿了死者家屬及掛靠公司的律師,凡小軍和她女人,羅雪和她父母,汪小明和副大隊長坐在方桌前面,由于室內光線暗淡,不知是誰拿了兩支蠟燭點著放在桌上,那黃色的火苗偶爾抖動一下,火苗更亮了。
副大隊長對汪小明悄悄說了幾句話,汪小明低著頭安靜地听著,然後他用冷冰冰地語言開始講話︰
「我申明一下,這次事故責任的劃分也不是我們說了算的,而是南充交警隊來人劃的,我們也並不想象這樣劃。下面你們都听好,我們今天在這里調解,如果搭不成協議,你們就上法院去調解,我們就不管了,你們也曉得,到了法院又要拖好久,現在由你們雙方談一下自己的意見」。
首先是凡小軍表了態,其次是死者家屬表了態,他們都表示願意在這里和平解決。羅雪和她母親坐在靠窗戶的椅子上,她听見凡小軍並沒有為小峰說句話,她的心不禁涼了半截,她意識到了凡小軍是一個特別自私自利的人,他不會為小峰說句話,她感覺她像是一個被拋棄在荒野的一個孤零無助的人。整個上午解決了兩家人的經費問題。到了中午下班的時候,大家便各自散去,羅雪和她父母去找凡小軍一起到館子去吃飯,那凡小軍和她女人鬼鬼祟祟地就匆匆溜掉了。
到了下午兩點鐘時又繼續解決問題。最後一家是死者駕駛員的家屬羅小鳳,那羅小鳳三十七、八歲,是一個生產隊長,她能說會道,很有點盛氣凌人的樣子,她圓圓扁扁的臉蛋上一雙眼晴凶狠嚴厲,說起話來不緊不慢,傲慢專橫,她緊繃著臉,低著頭,眼楮凝視著桌面,做出很悲傷的樣子說︰
「我要求看一下對方的駕駛員,看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些日子來,我慪了多少氣,撿了多少藥。我那個男人是一個高中生,比你們哪個都高強,他開車不會亂開。對方為什麼要打那一盤子?」
「哼,你想見駕駛員就見到了嗎?我們都見不到了呢?請你不要提責任了,責任別人是全責。」白斌不緊不慢地發話道。
汪小明開始用單調的音調念賠款的問題。中途提到那輛破車的問題,他們說要把那輛破車處理掉。羅雪一听,心里一驚,月兌口而出道︰
「我申請一下,請暫時不要處理掉那輛車」。
「為什麼?」白斌大聲質問羅雪。
「因為交通事故還沒處理完畢,我那個人還關在看守所的嘛!」羅雪毫不示弱地說。
「哦,我懂了,你是為了保留證據是嗎?」
羅雪沉默著不吭聲,她不想當場說出那個方向拉桿的秘密,她想讓今天的賠付能順利進行,小峰的事才能盡快解決。在大家沉默之余,汪小明重又開始高聲念賠付的經費。掛告公司的律師又匆匆拿起筆在紙上認真畫起來。末了,羅雪寫了一張暫緩處理小車的申請書,她把申請書放在白斌面前的桌上。白斌要求羅雪在調解書上簽字,羅雪沒好氣地說︰
「我不服這個責任,我不簽」。
話音剛落,那白斌猛地一下站起身,隨手把羅雪寫的申請書往地上一摔,聲色俱裂,態度粗暴地說︰
「簽個字都不同意,享受權利就來了」。
羅小鳳此時也指桑罵槐地說︰「我還要到駕駛員家屬家里去過年,我沒有了男人,我要讓她也沒男人」。
羅雪的母親此時已是氣憤至極,怒火直往上竄,她高聲回復道︰「到我家里去過年,走吧,我把你當女子看待,光天化日之下發生的事情究竟怪誰,該有人看見嘛,我們不能昧了良心說話」。
羅雪氣的也已漲紅了臉,她對交警隊的人尋私舞弊的作法感到非常憤慨,她也氣急敗壞地說︰
「我不怕你在市上、省上佔的有人,你在北京佔的有人沒有?如果不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我就是討口叫化也要告到底」。
「不說了,你說的什麼話?」那白斌連忙厲聲阻止羅雪說。
那天晚上,羅雪回到家里躺在床上,由于連日的奔波勞累,她腦袋沉重,四肢發痛,沒有一點主意,沒有一點力氣。在那個漫漫長夜中,焦慮折騰了她整整一個晚上,同時她也體會到了人世間的世態炎涼,人情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