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大調的美妙音樂在環境優雅的餐廳里緩緩流淌。
郭啟垣將手里點餐的本子遞給服務生,說了句謝謝,然後拿起面前的熱帕子,擦手。
坐他對面的,正是姜欣然。
這樣突如其來的見面,她也有些難以適從。
彼時還在辦公室等待著思思的電話,哪知道手機響了,打來的卻是啟垣媲。
她不想讓自己表現得過分緊張,喊著他的名字,倒是一如既往平靜而柔和,可電話那頭的人,分明比她緊張。
听他含混著說了一大堆也沒有給個清楚的稱呼出來,她忍住笑,眼前浮現出那孩子別扭的樣子,清了清嗓子,她說,「啟垣,今晚有時間陪媽媽麼?丫」
他怔了半晌,才說,「本來就……」
提前就讓老陳下了班,他自己開車去思思先前說好的那家餐廳。
有些神志不清似的,都把車開往某個方向了,莫名耳根子發熱,于是調了頭,自己去。
姜欣然都是沒想過他會去接她,不是不奢望,只是一時間親密到了頭,不僅僅是啟垣,怕她自己也消化不了。
面對面而坐,從一見面開始啟垣臉上的表情就有點僵。
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是姜欣然先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她笑著說,「難得你也有空閑的時候,平常這個點兒,估計還在忙吧。」
他點頭,「是,前一陣子很忙。」
「就是為了趕快月兌手,跟天藍去英國結婚?」
「您知道?」
聞言她笑笑,手里切著牛排,不緊不慢的說,「你哪件事是我不知道的?」
啟垣沒有吱聲,嘴里漠漠的嚼著,良久,他抬眼再次看她,「思思說您最近精神不太好。」
「年紀大了,怎麼也都有點小病痛,不礙事,我體格好。」
她放下刀叉,拿餐巾在嘴角輕輕擦拭一下,笑著問他,「打算什麼時候走,可別忘了告訴我。」
他撇嘴,輕笑,「估計……有變化。」
姜欣然微微擰眉,之後淡淡的嘆了口氣,「因為喬念那件事?」
「我也不知道事情會到這地步。」有些自嘲的,他勾了勾唇角,「我和她,那時候就差了那麼一步,如今也是。」
「啟垣,不要放棄啊。」
隔著桌子,她試探性的伸過手去,握住他,「媽媽會幫你想辦法,無論如何,你們兩個也都熬到了現在,不能再分開。」
無聲的,他反手扣緊母親的手,從他活到現在,第一次握緊了她的手,他說,「我知道。」
「我和你袁阿姨,好歹也有這麼多年交情,我會試著游說她。」
「不用。我從來也都沒有想過要勉強誰,也包括天藍,她說了,那是她的母親,如果不能得到她的祝福,我們倆就算在一起也不會開心。」
他垂了眼,那擋不住波光里,落寞如此明顯,姜欣然胸口窒悶,難受。
視線所及之處,是他腕上那枚老舊到表帶都有些磨損的表,她看著,只覺欣慰,卻忍不住笑他,「也不去換個帶子,看看,都舊成這樣了。」
說著,她抽回自己的手,輕輕的替他解開了那塊表,也不看他,就這麼拿到面前打量了一陣,說,「給媽媽,改天弄好了再給你。」
母親對兒子下達命令似的,听在他耳朵里滲進心里,陣陣暖意。他淺笑點頭,說,「好。」
看她認真的拿了一塊精良的刺繡手帕出來包住那塊表,然後放進包里,注視著那張越發清瘦的臉龐,他小聲說,「您好像瘦了。」
姜欣然放好東西抬頭看他,蹙唇,「你不也一樣。」
母子兩個人一起笑,末了,她說,「無論如何,他是你的父親,即便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不求你原諒,可也否定不了你們倆的父子關系。啟垣,抽時間回去看看他。」
他的視線,從她說話時候就緩緩移到了一旁,目光落在那位漂亮的大提琴手身上,她說完了話,他沒有給一句回應。
姜欣然知道他不願意說起這個話題,眼楮順著他看過去,看到那年輕貌美的姑娘,她故意撅嘴,很不高興的說,「別看了,沒有天藍好看。」
他一僵,跟著就肆無忌憚笑起來,還不忘說,「可別讓她知道我偷看別人……」.
目送母親離開,之後,開車在外面兜了一大圈,到底還是回了郭宅。
听說,這里是當年喬念母親只敢在遠處觀望的一座院子,可是在他看來,目光里除了不屑,再無其他。
管家開了門,他隨口一問,老爺人呢?
管家說,在樓上臥室。
在花園里抽完一支煙,徑直上了樓。樓道里便傳來藥味。
向來嫉藥如仇的他,當下就皺了眉。
阿姨剛好從房里出來,手里端著一個空碗,想必是誰剛吃過的。不經意的瞟了一眼,有藥渣。
他禮貌的叫阿姨
自那次在醫院,卓穎姿已是許久不見他,今晚忽見他出現在家里,說不出的高興,趕緊問他,「啟垣吃過飯了麼?」
他點頭,說吃過了。頓了頓,補充,「我和……我母親一起。」
卓穎姿那眼神,顯然是有些驚訝,他卻促狹輕笑,「不是早就希望我見她?」
「是,是。」
她笑著在他背上拍了兩下,朝他父親房里偏了下頭,「母親見過了,所以,公平待遇的,也回來見見屋里那個?」
他站著,沒有回答。卓穎姿推著他走到門口,「進去吧,我一會兒才上來,有什麼要背著我說的趕緊說。」
卓穎姿不由分說的把他推進了屋,關門,下樓。
郭正宏吃過了藥半躺在床上,眼楮一直盯著電視機,听見啟垣進了屋,也沒有轉過頭去看他一眼。
啟垣知道,剛在和阿姨在屋外的對話,估計他也听見了。
也不想瞞他,只說,「我見了她。」
許久,郭正宏徐徐轉了頭,看了啟垣好一陣兒,這才說,「這下,你可就更清楚你的父親,是怎麼樣一個人了,是不是?」
啟垣笑著搖頭,走到他大床旁邊不遠處的沙發坐下,「抱歉,估計讓您失望了,我們倆一個字都沒有提當年。」
郭正宏沉默,極慢的轉回頭,復又看著電視屏幕。
凱特王妃私密照曝光,王子氣極將狀告法國意大利等國記者。
丑聞,總是上層社會避之不及的話題,沒有誰可以想要制造,若是換成普通人,興許就不會成為人們茶余飯後的談論焦點了。
「你吃過了藥?」啟垣淡淡的問。
他嗯了一聲,說,「就一點小事,你不必擔憂。」
仍舊是一張側面,啟垣看著,冷冷的說,「我倒是希望你長命百歲,那樣,就能再忍受多一些的痛苦。」
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握成圈,啟垣看見了,轉開臉,「我和天藍估計是結不成婚,你高興了?滿意了?」
耳邊是沉重的呼吸聲,他置若罔聞,只咬緊了牙關,眼里充滿涼意,「你害了一個又一個,死的死,走的走,而你卻心安理得的活了這麼久,我想問問你,平日里你教導我做人那些道理的時候,你的臉怎麼就不會紅?」
「你給我住口!」
實在是氣極,郭正宏忍不住喝斥,「怎麼說我也都是你老子,還輪不到你在這兒教訓我!」
郭啟垣猛的起身走近他,在他的床邊,離他之後半米不到的地方,他彎著腰眯了眼死死的盯著他,「教訓你?不敢!我听人說什麼樣的人生出什麼樣的下一代,我怎麼就沒有遺傳到你那麼狠的心?我怎麼就沒有遺傳到你的薄情寡性?若我真跟你一樣,如今也就不會因為害怕失去而這樣痛苦!」
「你和她的事,不要拿來相提並論!」
「憑什麼!」
明明他才是該死的那一個,為什麼他還能如此冷淡的面對自己滔天罪行?為什麼,還能用那種仿佛要置身事外的語氣說,不能相提並論?
熊熊烈火在他的胸腔里肆意狂奔,多少難听的話他都說了出來,說得那麼快,所有難堪的、尷尬的、不堪入耳言辭幾乎是不經大腦的就月兌口而出,郭正宏听著、受著,腦子里有東西嗡嗡響,他的胸口上下起伏著,抿緊了唇那樣子就跟郭啟垣氣到極致一言不發的樣子一模一樣。
到最後,啟垣沉沉的喘著氣往後退,跌坐在沙發上,先前的憤怒漸漸被無奈代替,「你讓我怎麼面對我喜歡的女人,怎麼面對她的家人……」
卓穎姿上樓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丈夫氣得靠在床頭一手顫抖的捂著胸口,啟垣,他坐在沙發上垂頭喪氣的樣子,是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
她真怕郭正宏這個時候撐不住,趕緊過去伸手撫著他的胸口幫他順氣,一邊說啟垣,「這麼久不回來,一回來就跟你父親大喊大叫,啟垣你太不像話了。」
他悶頭不吭聲,卓穎姿又惱又擔心,手扶著丈夫,眼楮盯著他,「難道對你而言,父親,竟比不上一個女人?」
郭啟垣閉了下眼,良久,緩緩吐了口氣,站起身來。他看著卓穎姿,直視她,一字一頓的說,「我的家人,和我愛的人,我從來不會拿來做比較。葉天藍是我唯一愛過的女人,我不知道她是否真有那麼重要,可我明白的是,沒有她,我往後的人生就再無意義——而他,郭正宏先生,我的父親,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是我生命中最敬重的人……曾經,他和她,都在我心里佔據著很重要的位子,可是如今,抱歉,在沒有地方可以容下他。」
「啟垣!」
卓穎姿放開雙眼緊閉沒有一點力氣的男人,站在郭啟垣面前厲聲說,「你怎麼說得出這樣的話來?你有沒有想,是誰把你教導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你順著他指引的方向,踩著他為你搭建的軌跡一步步站在了如今這樣的高度,你怎麼可以說……你再也不能在心里容下他?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父親他已經……」
「英姿!」
郭正宏突然出聲,打斷了卓穎姿的話。她轉過身去,眼眶里的液體瞬間泛濫開來,「老郭……」
她的手被他死死按住,還在喘氣,卻盡量不讓啟垣察覺他的異樣。
郭啟垣被憤怒沖昏了頭,沒有注意到父親有什麼不對勁,況且卓穎姿還擋在身前,也看不見他的臉,只听床上的人低低出聲,「我犯下的錯,是報應也好還是別的什麼,我自會承擔。如果有必要,你隨時通知召開記者招待我,與我,割斷父子關系。」
說完他就閉了眼,再沒了精力,他揮了揮手示意卓穎姿,說他要躺下。
郭啟垣抿緊了唇盯著他的背,過了很久,手從褲袋里拿出來。卓穎姿听到身後有鑰匙聲,一轉頭,就看見郭啟垣把那一大串的鑰匙放在了床頭櫃上,「一向我也不是那麼高調的人,記者會,沒必要。公司的一切我已經交接好,是你的,我不會帶走,你好自為之。」
說完他轉了身,卓穎姿泣不成聲,望著那涼薄的背影,她試過要開口挽留,可是丈夫的手,拉得她那麼緊。
讓他走。
只要他開心,只要,不讓他有遺憾,讓他走。
有氣無力的聲音傳進了卓穎姿的耳朵,她輕輕攬住丈夫,淚水濕透了他的衣領,她卻看見,他笑了。
笑得那麼費力,卻是發自肺腑。
她說,啟垣這一走,興許就不再回來了。
他說,有什麼關系,只要我記著,他是我的兒子,是我那樣優秀的兒子,那就夠了.
車子停在醫院停車場,他抽了好多煙,還是沒有勇氣上樓去。
習慣性的要抬手看時間,卻猛然想起,是某個老美女給他拿去換表帶了。
想起母親臨行前想擁抱他卻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他笑了。
最後他上前抱了她,在她耳邊說,「你頭發白了那麼多,怎麼思思只陪你做美容卻不染發麼?」
她當真以為老子看起來很老,咬牙說,「改天就去染。」
想了想又問他,「那你說,媽媽染成什麼顏色好看吶?」
他笑著,攬著她的身子送她上了車,關上車門前,說,「其實,有時候女人吶,身上偏生要有歲月留下的痕跡才漂亮。」
她說他油嘴滑舌,揮揮手讓他走。他說,「媽,好好保重自己身體。」
一頓飯吃了一兩個小時,愣是沒听他叫一聲,臨走前這麼叫她,聲聲給她憋出了淚。
姜欣然使勁點頭,又哭又笑,「知道了,啟垣你也是。」
末了他還說,「染頭發是開玩笑的,您這樣,很美。」
……
要是天藍知道他和母親如今的這樣,想必一定很開心。
心里這樣想著,便開車到了她樓下,都關好車門了,卻始終邁不開步子。
終究知道,什麼為了討她開心呢,分明,就是為了見她特意找的借口。
那晚那麼放肆,她是遭了罪,其實,他並不是真如她看到的那樣,因為盡興而滿足。
一遍遍的佔有她,他只是想要讓自己更深刻的意識到她是他的女人,仿佛要把她打入自己的靈魂,所以才那麼狠,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天藍那麼乖,有求必應,他都任性到變態的程度了,她還一一滿足。
他不知道她真真的因為疼他而由著他放肆,還是,其實她也和他一樣……
滅了煙扔掉,踩了踩煙頭,終究還是上了樓去。
這麼晚了,天藍她會在做什麼呢?
看書?學習?上網?
還是像以前和他在一起一樣,看DVD到很晚很晚。
她喜歡《春光乍泄》,那片子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他記得的,也都是他陪著她看的,沒有陪她看的時候就不知道了。
所以她喜歡布宜諾斯艾利斯。
那時候還在英國,談婚論嫁那陣兒,天天嚷著,說要環游世界渡蜜月,第一站就要去布宜諾斯艾利斯,要去看厄瓜多大瀑布,之後就去羅馬,威尼斯,巴黎……
他說他在香港還有一艘游輪,于是她說,那等她心情好的時候,陪他去看幻彩詠香江……
葉天藍就是那種看著文靜其實骨子里就是有多動癥的女生,跟他說著蜜月行程嘛怎麼說著說著就坐到了他腿上,毛手毛腳,最後害得他心猿意馬不得不扔下世界地圖把她壓倒在地毯上。
壁爐里的木塊燒得滋滋作響,那一雙人依偎在一起,像是,一眨眼就白了頭……
退出駿科董事會,離開公司,這個念頭從喬念出事之後不久,所有的謎底層層揭開開始,他就已經埋在了心里。
不說,只是想要在最後的時間里盡自己最大能力做完自己該做的事。下午在董事會上公布了這件事,大股東一致反對,可他要走的心,是誰都攔不住。
Hellene都快哭了,問他,「郭先生您走了我跟誰啊?」
他自顧自收拾自己的東西,只說,「放心,少不了你活兒干的。」
可當Hellene說她就想跟著他的時候,他笑了。
想當初在招助理的時候,只不過才看了初試者的錄像,他就定下了她,之後的層層考試不過都是走過場。
誰讓她名字里有那個字?
雖然不是同一個字,可同音麼,他就覺得順耳。
幸好她沈心瀾沒讓他失望……瘦是瘦了點兒,干活兒嘛,從來不輸男人。
他先行離開,Hellene一路跟到停車場。她知道他不是開玩笑的,所有事情安排妥當了,就跟立遺囑似的,她真怕他再也不回來了。
跟著他兩年,可比跟任何人十年學到的還多。
況且,郭先生他真是個好人,是個硬漢子,什麼鐵骨柔情這些詞都弱爆了,在她心里的他,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啞著嗓子守在車窗前磨磨唧唧說了一大堆話,最後他手一揮,示意她退開,墨鏡往下移一點露出眼楮,笑得很無公害真是帥極了,他騙她,「知不知道當初錄用你,就是因為你英文名字很搞笑?」
她抹了一把鼻涕,帶著哭腔說,「我就不能因為能力取勝嘛?」
他笑,「當然,能力一樣有亮點。」
她鼻子越來越酸,嘴角抽抽又要哭,他突然說,「沈心瀾,加油啊。」
說完就一踩油門一陣風似的沒了人影兒。Hellene是真哭了,他從後視鏡里看到,心里怪不舒服。
哭個什麼玩意兒,我又不是壯士一去兮不復返,還活得好好兒的呢。
不過,他好像答應了人家小助理一件事。
等他和葉小姐結婚的時候,她也要去因弗內斯,還得他給報銷來回機票。當時,天藍也在。
他記得當時天藍很開心,而且大方得很,她說,「到時候還讓他給你放半個月長假,帶薪休假。」
……
在她門口站了好一陣,煙頭又散落了一地。
他垂眼看著,被那未散盡的煙霧燻得頭疼,晃了晃腦袋,他深深呼氣,然後抬手摁了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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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6000字更新。
嗯……沉悶了那麼長一陣子,過不了多久就要寵了。
我好喜歡寵文吶,好興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