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藍一直垂著眼,緊緊扣著溫佳欣那同樣也死死抓著她的那只手,听她哽咽著艱澀的說完了那麼長一段話,天藍知道,哪怕今天沒有遇到她,不曾听她說起過這樣一些話來,在心里永遠也都還是把她當成了重要的人丫。
那時候她摔在牆角,在下月復痛得快要沒了知覺的時候她明明怕得要死卻沒有哭,眼淚,是在听佳欣那樣毅然決然的說了那句「你和我從此絕對不會再是朋友」之後才流出來的。
那種絕望她記得很清楚,分秒間,她就失去了所有。
青梅竹馬的戀人被她處心積慮的搶走,最疼愛的弟弟因她一句「什麼都沒有的窮小子憑什麼和你在一起」意志消沉出了車禍從此變了一個人,就連她和她最愛男人的孩子也都死在了她的手中,怎麼就能不恨她?
在醫院的時候,艾琳陪在身邊,看著她那慘白消瘦的臉,艾琳一直在哭,可她,就那樣靜靜的望著天花板,整整一天沒有說過一句話。
熱心的護工阿姨看得出那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住在這醫院里也沒個人來探望,心里猜想是不光彩的事她們不敢聲張。
也都是做媽媽的人,看那也不像是不規矩不自愛的姑娘,心里疼,每天回去就特意炖了湯第二天給她拿去。
不知道她姓什麼,也不多問,最多也就跟著另外一個女孩子叫她天藍,那段日子對她照顧有加,天藍也知道那是超出了她工作的範圍。離開醫院的時候給了她很多錢,這麼多天了,終于擠出一個笑臉來給她,對她說了謝謝,之後估計就是一輩子都不能再見了。
艾琳問,你會恨佳欣一輩子對麼?她搖頭,很久之後才說,我恨她我自己也會不開心,我和孩子沒有緣分,其實是老天爺冥冥中安排好了的,我和那個人,再也不可能了。
後來的每一次,無論在什麼場合見了佳欣,她依然是沖她笑笑,像以往一樣叫她名字,不管她是否冷臉相向。
即便是做不成朋友,泛泛之交也要比老死不相往來的陌生人更讓她自在。那圈子有多大呢,立文,總還是他們的朋友吧媲。
恨過,怨過,可到頭失去的那些還能再回來麼?
過往那漫長的歲月里她常常在想,如果等到某一天佳欣真的大徹大悟,她還是願意再向她伸出手去,就像高一那年四個人分在一間宿舍她第一個笑著把手遞到她面前對她說「你好我叫葉天藍」一樣——
那時候的溫佳欣,黑黑瘦瘦臉上還有小雀斑,穿得有些老土,可笑起來真是很好看……
「會的佳欣,只要你肯,我們依舊是朋友。」
她笑著,眼里星星點點,溫佳欣一直注視著她,隔了這麼多年再仔細看她,終于知道為什麼所有人都喜歡她,因為,葉天藍的眼楮里總有那麼一樣極少在別人眼里看到的東西,那就是清透。
「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第一次在宿舍見到你和艾琳,我看你們都穿得好漂亮,皮膚又細又白真的好像洋女圭女圭,可是我呢,那麼丑,在你們面前都不敢照鏡子……」
「哪有,我和艾琳私下偷偷在羨慕你頭發又黑又亮,還說不知道你用的什麼洗發水呢。」
溫佳欣本來紅著眼滿眼通紅,突然就笑了,「什麼呀,後來你們不都看見了,就是很便宜的……」
「還有啊,你個子高,每次拍照都搶鏡——你不記得了,高三上學期剛開學,明明那個人是來偷、拍艾琳的嘛,哪知道你走後那人就跟著走了……艾琳還說呢,我們不過用了兩年時間就把你打造成校花級,再多幾年估計就是女神級了。」
天藍說著就笑出聲來,佳欣也忍不住笑,「你們用的那些東西好貴啊,每次給我我拿回家,那些瓶瓶罐罐我都像保護什麼似的。」
「我們都疼你。」
天藍的聲音低下來,靜靜的望著她的眸子,「知道你拼了命的努力學習是為了將來讓自己家里人都過得好,看著你那麼用功,半夜了還打著手電筒溫習功課,那段日子我們都跟著你變勤奮了。佳欣你知道嗎,你認真的樣子,我們都很喜歡。」
「啟雲……一定很痛恨我。」
那麼正直一個人,在她心里,佳欣知道自己一定是十惡不赦的罪人,而且,還害得她哥哥……
「啟雲那個人一向都那樣,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其實並不是鐵石心腸,慢慢來,我們以後有的是機會坐在一起。」
「天藍……」
「嗯?」
「那段日子,你怎麼過來的?」
狠心如她,和孫立文分開之後發現有了他的孩子,她都做不到去面對那冰冷殘忍的儀器,更何況是葉天藍。
她有些害怕面對天藍回憶起那段痛苦記憶時難忍的目光,可是,天藍並沒有。
「在那之後不久,我慢慢的整理好了心情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我告訴自己,身邊這麼多人關心我,我不能因為摔倒過就爬不起來。孩子沒了大不了就虧欠那個人一輩子,可我的生活還得繼續。我工作,我考研,我大把的時間都花在學習和家人身上,日子很充實,也漸漸的淡忘了那些不愉快的記憶。」
說到這里她頓了頓,無奈的笑,「哪知道他就回來了,總是出現在視線範圍內,躲不了逃不掉……終于還是給他發現了,能怎麼辦呢,只有面對。我愛過立文,可是一旦遇到他,以往經歷過的那些好像都變得微不足道起來。七年前不得已分開的時候我知道我沒辦法再愛其他人,可沒有奢望過再回到身邊……其實事已至此,最珍貴的東西都被抓牢在手中了,其他的,又算得了什麼?」
「我希望你幸福。這一次,你一定要抓得牢牢的不要再松開。」
「我會的,可是你呢?」
天藍反問她。
她笑著搖頭,松開天藍的手重新拿起筷子,開玩笑的說著,「我現在也很好啊,不時的又有男人追,可滿足女人的虛榮心了。要是那時候真和孫立文結了婚,現在估計是在家相夫教子還得試試看婆婆臉色,」
又夾了菜給天藍,望著她笑,「那多沒趣。」
天藍蹙著眉,「什麼呀,你這是在警告我不要這麼快進入婚姻的墳墓嗎?」
「是啊,你自己好好考慮看看。」
「我才不要,隔兩年就三十歲了,我才不要做老處.女呢。」
溫佳欣咬著筷子,挑眉,「你是處.女嗎?」
天藍一臉通紅︰「……」
老板娘打包好喬念的粉蒸羊肉拿過來,飯後天藍要付錢,溫佳欣說她來。
天藍笑著收起錢包,「那就不好意思了啊。」
「天藍要不你先走,我要等一個人。」
「等誰啊,一起走嘛。」
「你先走啦,我還有別的事情嘛。」
天藍沒好氣的睨她一眼,起身拿起包,「鬼鬼祟祟的不知道你干嘛,那我先走了哦。」
「嗯。」
佳欣跟她揮揮手,看著她走遠了才叫老板過來結賬。
哪里是要等誰啊,只怕站起來給她發現了她的大肚子。四個多月了呃,再是她身材苗條這也很明顯吧。
天藍走了沒多遠,突然想起王秘書估計這會兒也沒吃東西,轉身往回走,于是,隔著小餐館的玻璃窗,就看見溫佳欣那微微凸起的肚子……
難怪不化妝,難怪都吃清淡的,難怪讓她先走。
溫佳欣你是要想瞞著多少人吶!
她突然心里堵得慌,眼楮酸得發疼,眼見佳欣要出來了,她趕緊躲在了一輛卡宴背後,心里咒罵,你這該死的女人!.
孫立文剛好整理好一張設計圖,坐得太久脖子有疼,他站起來活動了幾下。
秘書敲門進來,他問什麼事,也沒轉過頭去,卻听身後那拽兮兮的女聲在說,「世界末日要到了,找你促膝長談。」
咦,天藍?
他猛的轉頭,雙手還在腰上,見到面前那莫名其妙氣呼呼的一張臉,他緩緩的轉過身來,吩咐秘書出去。
「你干嘛啊,我又沒惹你……什麼東西這麼香?特意給我買來的?」
走到天藍面前,他偏頭去看她手里的盒子,還猛的吸了幾口氣,「正好餓了,有筷子嗎?」
「去死,不是給你吃的。」
天藍把東西放好,再走回來跟他說話,沒什麼好語氣,「孫立文我問你哦,孫媽媽還在給你找相親對象嗎?」
聞言他大笑,「關你什麼事啊,難不成你也替我著急,我拜托你……」
「我才拜托你呢,你知不知道溫佳欣她懷孕了?」
暖暖的屋子,因這一句話突然變得氣溫偏低。孫立文臉上的笑意一點點在退去,之後很久,沉默。
「立文?」
「我知道了。」
「什麼時候的事?」
「好久之前就看她一大肚婆自己上街買東西。」
他撇了下唇,譏誚的,「身手矯健。」
「是你的?」
「去問她呀,問問……除了我,她還有過誰?」
「孫立文你混蛋!」
除了喬念那個蠢貨,天藍一般不罵人,如今,一撥人里最正直的男人也用這輕佻的語氣說這種話,她真想將就那一盒子熱乎乎的粉蒸肉給他扣在頭上。
他輕輕的笑,笑過之後恢復了正常,「好了好了,你動什麼怒,又不是你懷了孩子。」
這話說得天藍臉上微微發燙,盯了他一眼,問他,「你打算怎麼辦吶,她這馬上又要走,你真忍心她一孕婦四處跑沒人照顧?」
「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溫佳欣她是什麼人?你還怕她吃虧或著受人欺負了?」
孫立文又晃了幾下脖子,打著哈欠,「她啊,永遠不會虧待了自己,不信你等著。」
「你什麼意思啊?」
「沒意思。」
「你老婆呃,你的崽呃。」
她在他背上猛推了幾下,喋喋不休,「孕婦情緒很難捉模,每個人在身邊搞不好就憂郁癥了,這會影響孩子正常發育……你是不是人啊,體諒一下人家十月懷胎時間多不容易的事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我說,」
「什麼?」
「郭啟垣不是向來討厭聒噪的女人嘛?他是喜歡你什麼呀?」
「……」
天藍終于閉嘴,他玩味一笑,「趕緊飛去英倫找他吧,那麼冷的天兒,那邊下大雪了,你也照顧一下人家情緒……」
「孫立文我認真的,你去找她。」
「不。」
哪能這麼容易,這七年他所受的折磨,哪能因為一個孩子就這麼輕而易舉的抹煞了?
佳欣啊,你也得付出一點兒代價讓我平衡一下,怎麼也得讓你知道,什麼,才是真的在乎一個人。
那年夏天他就是那麼糊涂,明知道天藍還有半個月就回來了,明知道釀下的苦果終究會傷了她也傷了自己,卻還是一頭栽進了那個深淵。
一向健康的爺爺突然離世,對全家人來說都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孫立文,尤其。
天藍沒有畢業還遠在美利堅,身邊一直陪著他的,只有溫佳欣。
不是不知道她的靠近已經超過了朋友間的距離,盡管盡量避著,可每次她去他那里照顧他,他就會異常的眷戀那份溫柔。
直到後來很久之後他才明白,若不是自己心里的天平早就傾斜了,那他又怎麼會在她送上柔軟雙唇的時候由著她坐在了自己腿上……
她很青澀,他同樣也沒有經歷過女人,一夜之後當他明白一切都變了的時候,她對他說,不要想太多了,我不會逼你什麼。
他滅了煙,煙霧繚繞中他望著眼前那個看似堅強其實內心依舊自卑的女孩兒,他說,你跟我在一起。
已經錯了,必須要辜負一個人,那麼,他只有選擇她。
明知他這樣的選擇背負了多少難堪和壓力,可是溫佳欣,你究竟是把我從唾棄聲中掙扎出來遞在你面前的那份感情放在了哪里?
天藍從未見過他眼里有過這樣的神情,是悲涼的,是不甘的,還夾雜著許多她說不清的情緒,那晚她和喬念在街上撿到喝醉了的他,估計也都沒有這麼讓她覺得傷感。
她的手輕輕靠過去,扯了扯他的袖子,「立文,我了解你的,你不是這麼狠心的人。」
「是啊,每個人都能看穿我,所以我才一直拿她沒辦法。」
「你是因為愛她。」
「對。我愛她。」
他點頭,模出煙盒來。
天藍給他奪走了,扔在他的辦公桌上,他驀的轉過臉來,只听她說,「我希望,你的懲罰適可而止。」.
溫佳欣雙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指尖觸及溫暖處凸起的地方,那里,孕育著一個小小的生命。
她不禁抿唇微笑。
明天早上飛巴黎。
戴高樂機場和迪斯尼樂園中間一個叫做VILLEVAUDE的小鎮,據巴黎市中心只有二十分鐘的車程,她在那里買了一所小房子。
那樣一間小屋,花了她這些年所有的積蓄,她現在是真的很窮,可是很開心。
這次回來就是為了開具一些文件,哪知道就遇見天藍。一直以來放不下面子說的那些話終究還是說出口了,到此時她才明白,其實就算丟臉,有時候也未嘗不是一件讓人痛快的事。
就比如,握著她的手,同她一起回憶起那些明媚的過往。
商場門口的大屏幕上,那張溫潤的男人笑臉駐留了她的目光,她停在那里,再也邁不開腳。
記者在采訪孫立文,大多都是一些關于建築設計的問題,她听不懂,卻認認真真的听著。
都有些懊惱那時候她和他一門之隔各自做自己的事情的時候,她怎麼就沒有過去看看他工作的樣子。在一起了這麼多年,除了知道他的職業,恐怕他那些被業內交口相贊的作品她一個都不知道。
她自嘲的笑笑,在畫面跳轉之後,轉身,緩緩離開.
天藍從喬家老宅離開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
喬念休息之後她關好門下樓,卻見王秘書還在樓下坐著,眼楮盯著腿上放著的pad。
听見動靜,他抬起頭來望著她笑,「要走了?」
「是啊,坐了那麼久飛機其實之前就累得很了。」
「我送你。」
她想說不用,沒來得及開口王永琛就放下手里的東西站起來了。她沒有拒絕。
真是有些疲倦,上了車她就閉上眼對開車的男人說她要先睡會兒。可是,電話響了。
一直都不聯系她的人,總算是想起了她來。
看著屏幕上那個名字,其實她是有些生氣的,想給他掛掉,卻還是不忍心的接起來。
那人在那頭先笑了幾聲,然後才叫她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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