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釋懷（二）
張駿說到做到，三天後他約我面談。我記得自己答應過什麼，便沒有拒絕。
由于時間有限，我選擇下午四點在學校附近的星巴克和他見面。
剛落座，張駿便招手服務員給我遞上了我慣常喝的咖啡，未等我反應過來，依照我的喜好遞上了兩包砂糖，微笑著向我點了點頭。
面對他的細心，我略微有些局促，不過很快就平復了。
「謝謝，你今天約我不會就是為了請我喝咖啡吧？」我笑了笑，自然接過他的方糖。
「如果是呢？」他不答反問。
我禮貌性笑笑，沒說話，低頭、靜靜抿了口咖啡
未放糖的咖啡，有些澀，卻可以讓人保持清醒。
「你是真的連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還是……只是不願意和我一起？」他問。
見張駿執著于這個問題，我只好放下杯子，認真道「對不起，你今天約我吃飯，我是真的沒有時間，晚上吳局長請了幾位專家做客，我需要和他們就大明宮項目的投資估算再討論下，所以晚飯不能缺席。但我又想，你找我，或許有什麼急事，我想這點時間無論如何我總是該安排出來的」
完了，我直視他，大有一幅信不信隨你的表情。
「好，那我就不耽誤你正事了」張駿似乎很滿意我的答案，猶如孩子般，臉上立刻就展露了笑顏，「確實是有事。」
語畢，他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了一疊文件，遞給了我。我翻看了下，全是各類景觀設計的方案。
張駿解釋道「這是我打算參加艾景獎大賽的幾個設計草案。艾景獎是由國際園林景觀規劃設計行業協會（ILIA）聯合世界屋頂綠化協會（IRLA）共同發起主辦，是園林景觀設計業的最高獎項。你知道，我在BD公司主要負責的是區域與景觀規劃，並不專攻建築設計，從長遠立足的角度來說，我有必要借助些平台來挖掘下自身的潛力，與此同時，看看能否打響知名度。」
張駿說的是實話，在設計界，設計師的個人品牌就等于是鐵飯碗。有名氣才會有市場。而參加比賽，獲取大獎無疑是最快捷的一條途徑了。
我了然，自然問道「所以，你找我……」
「在我的所及內，還缺少些名師給與指點。我想你在名校讀過書，又在美國待了很多年，不知道有沒有認識的朋友或前輩，能幫我提點建議？」
我想了想，同學圈子里倒是沒有，我們學的都是經濟、管理。而我認識的人里……對了，還有陳勁。他學的是建築設計，在華人建築界有一定的知名度，而建築設計和景觀設計有相通之處，他應該有人脈可以幫上忙。
于是，我點了點頭，回答道「很巧，陳勁就是學建築設計這一行的，他，你應該也認識。我試試看能不能托他，找找名設計師評點下。」
他好似並不意外，微點了點頭後，自語道「我記得他，我曾經以為，只有他那樣的人才能和你比翼齊飛，才能陪著你搏擊長空。」
現在的我，能夠理解張駿當年的心境，只是現在兩人的關系已不似當初，當年沒有解釋的，如今就更沒有解釋的必要了。
就在我開口想轉移話題的同時，包里的手機鈴聲大作。
我掏出手機，屏幕上赫然寫著「小波」，我沒有避著張駿，而是當面接起「小波」
張駿面色一暗。
手機里小波溫柔的聲音響起「琦琦，晚上有時間一起吃飯麼？」
「有事麼？」
「沒什麼大事，只是……」小波的聲音輕輕的，感覺上欲言又止，就在這空檔，從手機突兀地傳來小江的嚷嚷聲「許哥想說他想你了……」
小江的話嘎然而止，我眼前不自覺浮現出小波用手把他嘴給封住的滑稽場景，不禁起了逗弄小波的心思，順竿爬問道「他說的是真的麼？」
依小波的性格，有些話，他並不屑于掛在嘴上。我以為他會打馬虎眼，裝作沒有听見我的問話。豈料話筒那邊片刻沉寂之後，傳來清晰的，柔軟的似乎一呼吸就會吹散的聲音。
「是的，我想你了，琦琦，到現在，我們有十四天十六個小時三十五分二十五秒沒有見面了。」
因為這句話，滿滿的幸福感充斥在心間，可也只能無奈地換一聲嘆息「對不起，今天恐怕還是不行，我待會還要……」
我的話被小波清朗的聲音打斷了「我理解，你有你的事情要處理。」頓了頓，他說「那等你有空了，我來找你。」
「好，過幾天應該不會那麼忙了，那……」說話間，張駿貌似無意間咳嗽了一聲，別開臉，看向窗外。
我想和小波說我也想他了，可看著張駿的樣子，實在是無法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中。于是，我以現在手頭還有點事情，草草結束了和小波的通話。
待我剛放下話筒，張駿突然開口「你別太辛苦了。」
「恩？」我不明所以。
他扭頭，看著我，淡淡地說道「許小波的事情，我听說了。你現在這麼拼命的努力為了什麼，我也大致清楚。我剛才的意思是，你別太辛苦了，有些事情，就算你不做，也會有人幫你做，所以，請你首先照顧好你自己。這樣，許小波……才不會太過擔心。」
張駿知道了？那他說這話什麼意思？只揣摩了一會，我就大致有了譜。
「張駿，你是不是在幫我？」
張駿見我那麼肯定，坦誠道「賈公子已經托父親在京城找關系了，事情肯定是可以擺平的，只是時間問題。好歹我們和許小波也算認識，這點小忙不算什麼。」
我情急起來「不，不可以。」
他有些訝異。
我克制了下自己的情緒，斟酌了下措辭，開口解釋「你們的好意，我替小波謝謝了。可是，這件事情請你拜托賈公子不要插手。你知道，也許在賈公子眼中，小波和他並不屬于一個世界，至少小波介意賈公子之流對他的看法。你可以說是他自尊心太強，可是這樣的幫助，小波是寧可摔的粉身碎骨，也是不甘願這樣爬起來的。」
「那他就甘願你奔前跑後忙成這樣？你看看，你的臉都瘦了不只一圈了。」張駿激動起來，擱置在餐桌上的手緊握成拳。
我搖了搖頭「我和賈公子不一樣，小波知道，無論發生什麼，我始終都會站在他這邊。以前，是因為我沒有能力，現在，我更不可能讓他獨自面對困境。何況，對于這件事情，剛開始，我或許只是想著盡力幫小波，但現在不知不覺，我發現我能從這件事情中體會到我的價值，大明宮項目能否成功招商已經變成了我的事業，所以，我並不辛苦。」
張駿放緩了語氣「琦琦，我們是真心的想要幫助他，你看，你不也準備幫助我麼？你可以向他解釋說，是因為你先幫助了我們，所以……」
我打斷了他的話，看著張駿的眼楮，認真說道「張駿，不是的，我願意幫你，不是因為需要你幫助我，而是在你遇到問題的時候，我都會願意去幫助你，盡我的能力。」
因為，你在我心中永遠是個特別的所在，我在心中默默補充道。
這句話說完，我心中覺得很放松，原來我可以這樣去表達過去對我的意義。
張駿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默地看著我，好半晌後，他幽幽開口「琦琦，看來你現在很幸福。」
「恩」我愉快地應承道。
「……如你所願。」張駿定定地盯著我，面色如常，目光中卻透出死寂的味道，一會後，他笑著問我「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麼做到的麼？將……過去，可以全然拋下。」
這麼多年我的心路歷程，我和小波之間的過往糾葛又豈是一兩句話可以概括的。沉默了良久，我終于想到一句合適的話，于是，我笑著說道「如果找到了對的人，決定去愛，就請用盡全部力氣。這樣，才可以得到百分百的幸福。」
「那，但願我也可以做到……」
「會的，祝福你。」我誠摯的說道，然後看了看表，時間已經不早了，該走了。
我拿起張駿手邊的文件，客道了兩句，作勢要走，剛起身，手就被張駿拉住了。
我不解地看著他，張駿扯出了個笑容，慢悠悠站起身來，走到了我的面前。
「琦琦，我一直很遺憾，遺憾當年分手的時候，你喊我的名字，我努力控制著不回頭，不將你擁在懷中；當年最後一次見面，你看著我什麼都沒有說，就轉身離開了我，我克制著沒有叫你的名字，讓你從此徹底走出了我的生命……現在，多諷刺啊，原來我的克制都是錯的，是我自己放開了你的手。而現在，再也找不到了在一起的理由。但是我希望，在我放手之前，能不能不再是過往黯然轉身的方式，能不能真心的再讓我再擁抱一次。」
我有一千個理由應該拒絕這個請求，可也有一千個理由沒法拒絕，特別是當我看著張駿那暗沉的似乎已然絕望的眼神。
我想著，依張駿的性格，再之後，他再也不會這樣去放低他的姿態了，這應該是最後的擁抱了。于是，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他伸手，攬上我的肩膀，將我輕輕地擁入懷中，下額抵過我的額頭，輕輕滑過，使我的腦袋恰好擱置在他的頸項間，與此同時，他的手臂越收越緊。
這一個「自願」的擁抱，距離之前的一次，竟然隔了十一年，而後，將是一生一世了。
我有些鬼使神差的伸手環上了他的腰，盡管是輕輕的，虛浮的。
似乎過了很久，久到我有些喘不過氣來，不得已用手抵觸他腰際，暗示「可以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張駿，突然開口，聲音暗啞，決絕「別催了，我放手了，這次，真的放手了。」
說完，他敞開懷抱，向後退了一步。
我抬眼看他，他笑得如在旁人眼中一般的雲淡風輕，沒有一絲憂慮。
我心下一陣輕松，什麼也沒有說，便轉身步出了咖啡吧。
這次，我沒有停頓，沒有回頭，沒有嘆氣，內心一片清明，不帶一絲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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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晚了，大家六一快樂。這次字數不多，後面會加緊頻率，下一章6月3日晚。你們的支持，我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