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沈慕之堅持了下來。
醫生說在很久之前沈慕之的頭里就又一個小腫瘤,即便這次不出車禍,腫瘤也會慢慢長大,直到被發現。
但是車禍卻加速了腫瘤的爆發,腫瘤在外力的促使下壓迫了沈慕之的神經,引起了出血。盡管醫生在第一時間進行了清創和剔除工作,但還是晚了一步。
沈慕之開顱兩次,湛藍一直陪在他身邊。雖然自己的身體也還沒有康復,但湛藍總覺得自己站在他身邊,就能給他一些力量。
隔著一層厚厚的透明玻璃,里面是無菌病房。
沈慕之被紗布包得像木乃伊,生命跡象微弱。醫生說,即便他醒過來,也有很大可能成為植物人媲。
他生氣的樣子,微笑的樣子,似乎還在眼前。
可湛藍知道,想要在看到這個男人的笑容,哪怕是發怒的模樣,都非常困難了。
沈慕之像是破碎掉的木偶,在如何縫縫補補都回不到當初模樣。
而這一切,都怪她。
坐在輪椅上,湛藍的手輕觸冰冷的玻璃,好像透過玻璃,能觸模到他一樣。
「快醒來吧,沈慕之,你如果再不醒過來,要我怎麼向兒子交代?」
過了探視的時間,湛藍被護士推回了自己的病房。
封天雋站在床邊望著窗外的景色,听到她進來的聲音,才緩緩轉過身。湛藍的臉色蒼白,短短十幾天,就瘦了一大圈。期間,秦昊和封欽楊都來看過她,也勸過她,可是她還是一點點的虛弱下去。
封天雋顏色微微黯然,朝她走過去,勉強牽出一絲笑︰「今天探視的時間有些長了,累麼?」
湛藍搖搖頭,有些不自然的躲開封天雋想要觸踫她臉的手。
然後,彼此都愣住。
封天雋最先收起情緒,若無其事的站起身︰「念堔剛剛打來了電話,他現在在外公那里,叫你不要擔心。」
湛藍和沈慕之出車禍的事沒有告訴念堔,怕小孩子會害怕。于是就騙念堔,說湛藍和沈慕之出國辦事去了。
湛藍點點頭,最近對什麼都提不起勁兒來,說道念堔,情緒也是淡淡的。她緩慢的從輪椅上站起身,一點點挪到病床上。
封天雋在一旁看著,未怕她會排斥,于是一直忍著沒有出手。
「湛藍。」他的目光鎖住她。
湛藍揚起眸子︰「嗯?」
「如果沈慕之一直這樣下去,我們怎麼辦?」他知道這個時候不應該問這種問題,畢竟沈慕之現在面臨的是生死大關,可是每天看著湛藍有意無意的躲著他,甚至連觸踫都會引起她的反彈,封天雋也終于無法隱忍于如今這種關系。
沈慕之出事並不是他們任何人的責任,要真的歸根究底,也是老天造化弄人罷了。
如果湛藍因此而疏遠他,那麼他絕對不會允許!
听到封天雋的問題,湛藍愈發的沉默,這個可能性,是她連想都不敢想的。
曾經那樣意氣風發的沈慕之,怎麼可能一輩子都躺在床上,沒有知覺?
那個男人,應該指點江山,再創他的企業王國。
怎能甘心被困在幾米大小的病床上?
可是,你永遠不會猜到老天爺下一秒會用什麼來考驗你。
就像她從沒有想到過,有一天,她、封天雋、沈慕之,會走到今天這種地步
在封天雋的帶領下,封氏東山再起,甚至以讓所有人咋舌的速度回到正軌,東城再度回歸到封天雋的掌握之中。
而沈慕之受傷的事一直秘而不宣,隱瞞了所有人包括媒體,所以嵐慕集團至今還如往常一樣運轉著。但是沒有人知道,如今嵐慕集團背後的領導者,是封天雋,這個被沈慕之恨之入骨的敵人。
其實,封天雋大可以利用這次機會吞並嵐慕,一如五年前嵐慕吞並封氏那樣。
但是他沒有。
原因,盛凱明白,秦昊明白,所有人都明白。湛藍,自然也清楚。
如今的嵐慕一直風平浪靜,在東城仍佔有一席之地,完全是封天雋的功勞。他幾乎是瞞著嵐慕所有的高層,替沈慕之在重要的事件和項目上下決策。也因為這之前的很多年,沈慕之一直長期居住歐美洲,所以並沒有引起嵐慕高層的懷疑。
清晨,用過早餐,湛藍第一件事就是回到臥室。
房間里很暗,湛藍先走到窗邊掀開窗簾最外面的一層,待陽光慢慢照射進來,才將第二層窗紗也拉開。瞬間,房間大亮,有溫暖的光芒在房間里流轉。
回頭,看向躺在床上異常安靜的男人,她的眼眸迅速閃過一抹黯然,隨及慢慢踱步到他的身邊,手指輕觸他的眼角眉梢。
「已經半年了,你怎麼還不醒?」在臥室里回蕩的,是湛藍的輕輕喟嘆。
已經好久了,距離上一次車禍已經很久很久了。可是即便經過那麼長的時間,沈慕之卻仍如當初那般,靜靜的沉睡著。
只是此刻他的頭發已經長出了許多,遮掩了他當初手術過的疤痕。
湛藍先去浴室打了一盆水,這時候護工也恰好走進來,見此,忙上前要接過湛藍手中的水盆︰「太太,還是我來吧。」
湛藍微微偏過身,恰好躲過護工的手,搖頭︰「不用了,還是我來吧。」
別人,她都不放心。
護工了然的點點頭,從她走進這家家門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女主人是個心細的女人,但凡事有關男主人的事,她都會親自動手,從不假手他人。
于是,護工站到一邊的角落。
湛藍先用溫水將沈慕之擦了一遍身體,然後在護工的幫助下為他換上干淨清爽的衣服,為了怕肌肉會萎縮,每天湛藍都會為沈慕之早中晚按摩三次,除非有特殊情況,否則她一定要親自來。
做完這些事,她已經有些疲倦了,但還是用摩絲涂到沈慕之的下巴,然後用剃須刀小心翼翼的為他刮掉冒出來的青澀胡茬。
于是,一個上午就這樣慢慢的過去了。
從沈慕之臥室離開的時候已經到了中午用餐時間,湛藍沒在客廳找到念堔,于是問蘇阿姨︰「念堔哪去了?」
「太太忘了嗎?前天封天雋就將小少爺給接走了。」
啊,對了,念堔在封天雋那里。
她搖頭,自己的記憶簡直越來越差了,很多事都記不清。
晚上,秦昊一如既往的來蹭飯,上個月秦太太生了個大胖小子,秦昊高興壞了,可惜因為嵐慕集團的事情太多,只好把老婆送回娘家坐月子。秦昊家里又變得空蕩蕩,于是除了和盛凱廝混之外,大部分時間都會來湛藍家里蹭飯。
蘇阿姨也很歡迎秦昊,從不嫌他煩,甚至每次听到他要來,都特意做幾道秦昊愛吃的菜。
湛藍知道,蘇阿姨這麼做也是為了沈慕之。沈慕之如今昏迷,公司的大小事都是靠秦昊才能正常運轉,蘇阿姨自然想要以自己的方式來還秦昊這個人情,但蘇阿姨並不知道,除了秦昊之外,封天雋才是真正為如今的嵐慕默默付出的人。
湛藍幾乎只吃了兩口就放下碗筷,但因為餐桌禮儀,一直沒有離開。但秦昊吃的很慢,湛藍屢屢看向客廳的鐘表。
秦昊也看不下去,輕嘆,放下餐具︰「現在才七點,而且醫生說只要早晚兩次按摩就足夠,你每天三次累的也是自己。已經多久了,我沒看到你正常的吃一頓飯了?」
湛藍沉默,沒有看向秦昊的眼楮。
她討厭這種狀態,討厭被人看穿,也討厭被人問的啞口無言。
這半年,她又開始消瘦,甚至回到了那時候懷念堔初期的時候。每天早上她都能從鏡子中看到愈發苗條的自己,下巴也像是剛做完整容手術,被削尖了一樣,簡直可以做整容醫院的代言人了。
「湛藍,我不想看著你為了沈慕之再搞垮自己。說一句難听的話,現在木已成舟,你折磨自己不能讓沈慕之醒過來,而是會讓你身邊更多關心你的人都為你難受。」秦昊想,既然今天開了這個頭,索性就說下去︰「你整天躲著三哥,只陪在沈慕之身邊,這樣,你真的快樂嗎?反正我是知道,三哥現在過的並不比沈慕之好。最起碼,沈慕之最愛的女人現在整日整夜的陪著他,就算是過了五十年,他在你心中的地位恐怕也不會動搖。可是三哥呢?明明你們之前所有的阻礙都不見了,可以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了,但你卻選擇了逃避。」
「湛藍,你要知道,沈慕之出車禍並不是你的錯。」
她沉默著,安靜著,過了很久,才極為緩慢的點頭︰「我知道,不是我的錯。」
「可是我會忍不住想,如果沒有我,東城,很多人、很多事也許都不會像現在這樣面目全非。」
她會忍不住想,如今所有的悲劇都是她造成的。
如果二十幾年前她沒有出生,而是死在了葉敏的肚子里,那該有多好?
葉敏不會用她來做復仇的棋子,封欽楊不會因為被自己的女兒報復而失去一切,封天雋不會愛上她,沈慕之不會和她結婚,方家、蘇偉信、銘歐,蘇麗麗,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命運都因為她而改變了。
如果她從來都沒有存在過,那麼……
湛藍明白,自己現在就像是撞進了死胡同的人,走也走不出去,找不到前路,沒有出口,等著她的只有一片黑暗,和越來越消極的心態。
和秦昊談過之後,湛藍並沒有做什麼改變。
每天仍是圍著昏迷中的沈慕之打轉,一絲不苟的照顧他,甚至每天抽出兩個小時在網絡上學習如何照顧病人和按摩的手法。
漸漸的,連蘇阿姨都看不下去了,現在的湛藍就像是在心里蓋上了一座圍牆,除了沈慕之,沒有人能夠走進里面。
她開始變得孤僻,甚至整日整夜的不出門,最多是念堔偶爾從封天雋那里回來,她才會陪念堔在客廳或者花園玩一兩個小時,然後又鑽回臥室,陪著沈慕之。
念堔小小年紀,已經能接受沈慕之昏睡不醒的事實,但是自己的媽咪似乎將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別處,這讓念堔覺得有些失落,媽咪不再愛他了嗎?
不太高興的回到封天雋那里,封天雋一眼就看出念堔的不對勁。
用眼神詢問了盛凱,盛凱聳肩表示不知道。
然後,封天雋低,攏了攏兒子的齊劉海,問︰「念堔有什麼心事,可以說給叔叔听嗎?」
念堔眼眶忽然就紅了,抱著封天雋開始大哭︰「嗚嗚,叔叔,媽咪不愛念堔了。媽咪理都不理念堔了,是不是念堔做錯事了?嗚嗚……」
封天雋皺眉,盛凱嘆氣。
好不容易將兒子哄睡,封天雋來到吧台,打開前一晚喝剩下的半瓶白蘭地,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然後,一杯接著一杯,即便有了微微醉意,但心里的郁悶之氣還是沒有消失。
他猶豫了一下,拿起一旁的鑰匙就要出門。
盛凱撞上面色不好的封天雋,又看到他手里的車鑰匙︰「三哥,你要去哪?」
「出門。別等我了。」封天雋頭也不回。
盛凱立刻想要攔住他︰「不行三哥,你喝了酒,不能開車,就算是非出去不可,也可以讓我開車送你!」
封天雋甩開盛凱的手︰「不用了。」
盛凱沒有攔下封天雋,听到別墅外跑車引擎發動的聲音,一陣心慌,這樣出去,不會真出什麼事吧?
還是不放心,盛凱連忙拿起口袋里的手機,撥出一組數字。
當時湛藍剛結束為沈慕之按摩,洗了澡回到臥室要休息,就听到手機鈴聲大作。
拿起,是盛凱的號碼。
「這麼晚了,有事嗎?」
「禍水!三哥喝了酒,現在開車出去了,我不知道他要去哪,但我估計是去找你了,如果你見到三哥,一定要攔住他,不能讓他再開車了!」
湛藍不知是錯愕還是驚訝,半天沒有出聲。
盛凱終于也忍不住哀求︰「我知道我這個外人沒資格說什麼,但是湛藍,為什麼你和三哥不能在一起?我頭腦可能是太簡單了吧,我覺得,你愛我,我愛你,那就好好過啊。你和三哥之間經歷了太多的事,太多的不如意,如今終于有機會幸福,為什麼不把握這個機會,而是要讓你愛、並且深愛你的人痛苦呢?湛藍,這不是愛。你現在二十四小時陪著沈慕之,和他在一起,這也不是愛。」
不知不覺掛上電話,湛藍團坐在陽台的窗口望著窗外。
不知過了多久,又或者沒過多長時間,她終于听到了一陣尖銳的剎車聲音,然後封天雋黑色的跑車立刻進入湛藍的視線。
他喝了酒!
否則,不會這樣開車。
湛藍忘記穿鞋,赤著腳跑下了嘍。滿心只記得盛凱說的,如果見到封天雋,一定要留下他。
打開別墅的大門,沒想到那個男人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
頹廢的,蕭索的,看著她的那一雙眼楮甚至早已經沒了當初的光良,而是暗淡如被烏雲遮擋了的星辰,失去光彩。
封天雋的薄唇抿得很近,在湛藍反應過來之前,大力的抓住湛藍的手腕,將她帶出別墅,扔進自己的車里。
湛藍沒有穿鞋,雙腳被柏油路磨得有點疼,剛上車,就將雙腳蜷縮在車椅上,然後目光鎖住男人,看著他繞過車頭,打開身邊的車門,坐了進來。
啟動車子,利落的轉彎。
車子行進到高速公路上,湛藍才想起盛凱交給她的任務。
她竟然忘了,在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就什麼都忘了。所以,他們現在奔馳在黑夜的公路上,那樣不要命的速度,而且她還能清晰的聞到,車里都是滿滿的酒味。
「封天雋,你要帶我去哪里?」
封天雋仍是沉默,沉默得讓湛藍發慌,她想抓住他的手臂,想踫一踫他,但還是不敢,這樣的車速,只要稍稍一個傾斜,都會車毀人亡的吧?
她不知道,也不敢試。
于是,只能看著他將車子開的越來越快。
很快,湛藍就認出了這條道路。太熟悉了,熟悉到讓她顫抖,半年前她和沈慕之就是在這里出的車禍,因為當時施工人員疏忽,只在前方一百米處放了很小的一個施工牌,當時車速超快,沈慕之和她才沒有看到,才釀成了最終的大禍。
現在,封天雋開往的這條路儼然是半年前一模一樣的路線,湛藍害怕的雙手都捏緊,環抱著自己︰「封天雋,停車!停車!」
他的腳越往下踩,車速就越快。
湛藍尖叫一聲,可怕的畫面從她腦海閃過,然後車子里響的都是她犀利的尖銳的聲音︰「停車!停車!封天雋,你到底要怎樣!」
終于,始終老僧入定般的男人終于肯割舍目光看向她,眼中沒有冷漠沒有冷酷,有的只是無奈和自嘲︰「我想怎麼樣?江湛藍,這句話我真想好好的問問你?你還想折磨我多久,折磨我們多久?」
湛藍說不出話,只是不停地流眼淚。但是奇異的,心也安靜了下來,看著眼前男人這張英俊的面龐,原來消瘦的並不只是她一個人……
「如果沈慕之出車禍可以奪得你的注意力的話,那麼我也能。」說著,他愈發加快了車速︰「湛藍,你永遠不知道我會瘋狂到哪種地步?你用不會明白,為了你,我可以比沈慕之更瘋狂,比他更慘,只要你肯看我,我想要的只是你能看看我!」
湛藍捂住唇開始嗚咽,環抱著自己,身體卻也開始失溫。那麼冷,那麼冷,他的話那麼冷和殘忍,他怎麼能傷害自己,為什麼要比沈慕之更慘,難道她的愛只會讓人變得那麼悲哀嗎?
「不要……不要……」
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指月復拭去她臉上的淚珠,嘴角勾起的竟是絕望和悲涼的笑容︰「湛藍,如果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人愛你,那麼一定是我死了。可是,即便是我死了,我也不回停止愛你,知道嗎?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很早很早以前,這顆心就屬于一個女人,它從未離開過。」
湛藍握住他的手,死死地,前方不遠就是她和沈慕之出事的地方,難道封天雋也要重蹈覆轍了嗎?
難道她又要失去一次,而這次失去的卻是她最愛最愛的男人!
她一直想,如果沒有出生過就好了,沒有存在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麼多人痛苦。可是她從未想過,她已經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了二十幾年,甚至還有了念堔,既然回不去,為什麼不好好的活下去,活的更快樂?
她的奢望是為自己活一次,希望以後的生活能沒有仇恨,沒有愧疚,和心愛的人每天看看旭日,再看看夕陽。眼看這種生活就在自己的手邊,她卻沒有伸出手將它緊緊握住!
為什麼?
江湛藍。為什麼要再失去一次,你才肯明白?失去的是最珍貴,但沒有失去的,又何嘗不珍貴。失去的不能重來,那麼只要好好的把握現在僅有的就可以了啊!
盛凱說愛情很簡單,你愛我,我愛你,那麼在一起就好了啊!
什麼愧疚,什麼恩情,都與愛情無關,她為什麼要為了不相干的東西去折磨最愛的人?
此刻,封天雋的眼底已漸瘋狂,她清楚的明白,他可以為了她,做出怎麼樣瘋狂的事,她真的明白!
用力的抓住他的手,指甲陷進他的肌膚,她大叫︰「不要了,封天雋,不要離開我了!」
這一次,她不會再放開他的手。
就算是他推開她,他不要她,她都不會再松開。
人的一生那麼短暫,短暫到一個親吻、一個擁抱,就會過去。
她為什麼要連僅有的幸福的可能都要丟掉?
不行,不能。
不能失去他!
最後,她的眼楮模糊,唯一的感官是听覺。
那聲剎車的聲音真是可怕,像是饑餓的巨獸險些吞噬了她。
緊跟著,是緊窒到幾乎滅頂的擁抱,他的雙手用力,狠狠地箍住她的腰肢,像是失而復得後的喜悅,又像是經歷過生死考驗後的深深痛苦。
周身都是他的氣味和體溫,在封天雋的懷抱中,湛藍哭的不能自已。
十五年,她不斷約束自己,不斷隱藏自己,到最後,卻忘記了最初的江湛藍是什麼模樣?
其實,她何曾不是和封欽楊、沈慕之那些人一樣可憐,她終其一生都活在了那些人的陰影下,沒走一步,都是艱難再艱難,從未真切的體會到快樂,就連幸福都是連帶著痛苦作為代價。
如今,最愛的男人就在身邊,還有什麼理由再彼此折磨下去?
「封天雋,對不起……」她知道自己的淚打濕了他的襯衫︰「不要離開我,我再也承受不了了,不要離開我……」
他難受的輕吻她的發頂,像是安撫,又像是補償。然而,他的口中一再重復的,卻只有三個字︰「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後來的後來,封天雋搬進了沈宅。
蘇阿姨代替昏迷中的沈慕之和封天雋冰釋前嫌,因為她知道,一直是這個男人在照顧沈家,照顧沈慕之。她感激不盡。
秦昊和盛凱仍舊做他們的難兄難弟,只是偶爾封欽楊來沈宅看外孫的時候,秦昊會刻意找借口離開東城幾天,湛藍知道這種事不能勉強,盡管封欽楊跌破眾人眼鏡的向秦昊道歉,但是原諒,也是需要時間的。
湛藍再也沒有聯系到葉敏,劉媽也離開了沈家,湛藍想一定是葉敏那里出了什麼事,不久之後,劉媽打來電話,葉敏去世了,死于一場大火。劉媽說,即便葉敏沒有死于那場大火,也會死于肝癌。那場火,可能是葉敏人生最後的盛宴,也許是她自己放的火,但是卻沒有人知道了。
湛藍在齊米鎮為葉敏買下了一塊安靜的墓地,環境還不錯,她想,對于這個親生母親,她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葉念堔開始上學,每天放學後會先去臥室和沈慕之說一會兒話,然後,就是到處找他的封叔叔。
封天雋對待念堔十分有耐心,這讓湛藍覺得驚奇,但是一想到曾經沈慕之對待念堔這個仇人之子極盡疼愛,再一想封天雋,就也覺得不那麼意外了。
湛藍始終沒有告訴封天雋,念堔其實是他的兒子。而念堔到現在還一直叫封天雋叔叔,這讓湛藍也覺得過意不去。
直到某一天晚上,湛藍來到封天雋的臥室。當時男人正在看郵件,見她進來,忙關上電腦。
「怎麼了?」他摘下鼻梁上的眼楮,揉了揉太陽穴。
湛藍看著他的舉動,忽然意識到這個男人也在慢慢變老,如今他多大了,三十一還是三十五?可是無論幾歲,人總是會老。這是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的。
心有些疼,于是跑過去一頭扎進他的懷抱。
因為封氏、嵐慕兩頭忙,蠟燭兩頭燒,這個男人的兩鬢已經長了些白發。而這些,都是因為她。如果不是因為她,他大可以不這麼辛苦,甚至可以吞並嵐慕,然後繼續開創他的商業王國。
真是對不起,愛上我之後,你一直那麼辛苦。
「怎麼了,今天怎麼這麼熱情?」他調笑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大掌卻奇異溫柔的輕撫她的長發。
湛藍從他的懷中抬起頭,對上那雙柔軟到極致的眼楮︰「我……有件事想要和你說。」
在湛藍猶豫著,不知該如何開口的時候,男人卻四平八穩的道︰「念堔的事?」
「嗯。」有些驚訝他竟然能看穿她的想法。
封天雋輕笑,又像是惡作劇似的揉弄她的長發︰「念堔是我兒子,我是念堔的親生父親,你是要和我說這個?」
湛藍這次驚訝到不能再偽裝了︰「你怎麼知道?」
「我是封天雋,你的男人,有什麼我不知道的?」語氣中是滿滿的驕傲和自負。
湛藍還是詫異。
他收起笑容,解釋︰「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了。你那麼愛我,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將自己交給別的男人?而且,知道念堔的生日後一比對日期,真相就自然明了。不過我倒是應該生氣,你怎麼那麼狠心,瞞我這麼久還不向我坦白?」
「我……」
她剛說一個字,又被他打斷︰「我知道,我明白。沈慕之對你們母子太好了,好到你沒辦法將真相告訴念堔。所以,那就不說了吧。念堔依舊叫沈慕之爹地,我也不會反對。沈慕之遺囑上說要將嵐慕給念堔,那麼我就幫他好好經營嵐慕,反正我的公司,他的公司,早晚都是念堔的,現在不合並也無關痛癢,反正那些最終都是我兒子的,我才是贏家不是?」
听他一字一句的婉婉道來,湛藍說不出一個字,只是盯著他的薄唇,看著他的眼楮。
為什麼會愛上他?
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吧。
你們看他那麼好,那麼體貼,什麼事都為她想好,卻不言不語。他可以默默忍受孤獨五年,同樣也可以辛苦幫助沈慕之打理江山,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她。
她輕輕的微笑,雙手又箍緊他的腰肢。
這個男人啊,哪怕是五十歲,六十歲,雙鬢斑白,難看的讓人再也看不下去,她還是會愛他愛到死去活來。
「阿雋,如果我不會和沈慕之離婚的話,你會不會怪我?」
他停下了微笑,她的心髒似乎也跟著停止了跳動,但是很快,他心疼的吻了吻她的唇︰「受苦的是你,我為什麼還要怪你?沒關系的,湛藍,我在乎的不是那一張紙,而是能和你長長久久的時光。他不能醒過來,你陪著他一天,我就陪著你一天。但他若是某一天醒了,我可不會再將你讓給他。我的心就針眼大小,是你的愛把它變大了。」
听著他甜蜜的情話,湛藍幾乎一整晚都彎著嘴角。
其實,就這麼簡簡單單的過下去也很好。
有朝一日,念堔會張大,會明白很多事,然後她就會把父輩的這些恩怨完完整整的告訴兒子。告訴他有兩個父親,兩個父親都疼他疼進骨子里。多麼幸運?!
後來的後來的後來,念堔開始念小學。
湛藍的鋼琴彈得不錯,偶爾會去當義工,給孤兒院的小朋友彈彈琴。
她去的這家孤兒院是封天雋出資贊助的,真沒想到那個冷漠的男人也會有一顆這麼柔軟的心。哦,對了,她險些忘記了,封天雋其實也是個孤兒。
今天湛藍見到了剛從別孤兒院調來的新院長,年紀不小了,七十歲上下的模樣,全白色的頭發綰成了一個利落的發髻,微微佝僂的身體也遮蓋不住眼中的清明。
湛藍彈得歌曲很受孩子們歡迎,新院長在這之前就听到湛藍的大名。幾次接觸下來,也喜歡上這個年輕的女人。
一次在孩子們的表演會上,院長終于還是忍不住,說︰「江小姐,你真像我以前帶過的一個孩子。」
湛藍有些詫異。
「那孩子對彈琴也很有天賦,孤兒院有一台鋼琴,幾乎天天被她霸佔著。雖然她有天賦,但是孤兒院很窮,沒有錢請音樂老師。然後,她的哥哥就去外面做零活,用攢下來的錢給她請了一名還在上學的大學生還教她練琴。那時候大學生打工,價錢很低,但也不是他十幾歲的小孩子能負擔得起的,可那孩子一聲不吭,偷偷做了好幾份工,直到最後因為勞動過度,被我勒令禁止,他才辭去了工作。他病的那幾天,他妹妹就成天蹲在他的床邊哭,我想他也是舍不得看著她哭,所以才不敢生病了吧,你不知道,那孩子的哭功可真是……」
回憶到從前,院長無奈的笑了笑。
某天,湛藍想到院長說的這件事,就同封天雋說了。
封天雋听過後倒沒有什麼反應,不過想想也是,他總不會也跟她似的被感動的哭的稀里嘩啦,好像那小女孩是自己似的。
封天雋當時剛用完早餐,湛藍自討沒趣就將注意力放回面前的煎蛋上,用番茄醬在上面畫出一個笑臉。
這時候,他抖抖報紙,不經意似的問︰「你在銀行里還有一個保險箱?」
湛藍先愣了一下,隨及點點頭,那個保險箱已經有很長時間了,她幾乎都要忘了。
「那里面放著什麼寶貝,還要你藏起來。」
「只是一條項鏈罷了。」她回想了一下,說。
「哦。」封天雋淡淡的應了一聲,然後又是久久的不說話,直到盛凱來找他,才听他轉頭對她說︰「密碼是多少,我今天路過的時候幫你取回來吧。」
湛藍奇怪封天雋怎麼對她的保險箱那麼感興趣,不過現在也沒有藏起來的必要,于是將鑰匙和密碼都給了他。
晚上,封天雋回來的時候,手里拿著一個紅色的錦盒。
湛藍當然認識那個盒子,還是她最開始去存保險箱的時候買來放項鏈的。
接過那條項鏈,打開,仍是她記憶中的樣子。
很簡單的款式,和封天雋之前送給她的那些不知差了幾千幾萬倍,白金的細鏈子,全無款式可言,但一見它,就是親切。
「我幫你帶上吧?」他忽然說。
湛藍轉過頭,一邊讓他幫自己帶項鏈一邊說︰「這條項鏈從我有記憶的時候就跟著我了,我一直以為是葉敏,或者秦夫人送給我的,所以當初接近你的時候就把它收起來,以免你能順藤模瓜查到我的身份。可是後來一想,覺得這兩個人都不可能。」
幫她戴好項鏈,他附身在她的頸子上輕吻︰「也許是你失去記憶那段時間,初戀情人送你的呢。」
湛藍撲哧笑了一聲︰「我當時才幾歲,怎麼可能有初戀情人?」
封天雋沒反駁她,突然環住她的腰,兩人雙雙跌進沙發上,她乖順的窩在他的懷里,聞著他身上特有的味道,想,幸福,應該就是這樣了吧。
過了片刻,又響起了他低沉好听的嗓音︰「給我講講孤兒院那對兄妹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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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不知道要不要寫番外,還是這樣的結局已經足夠?糾結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