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節的早晨,天氣晴朗,風和日麗,我和韓笑早早來到長途車站,趕上到縣城的第一班車。上午11點,我們已經到達臨溪鎮,再沿著同心河向北步行3公里,就是我的家鄉臨溪村。
韓笑對道路兩邊的景色贊不絕口,說這里是典型的江南美景,是一幅水墨畫,是一首抒情詩。我說你就快成了江南的媳婦,以後就在這兒畫畫寫詩吧。她樂呵呵地答應著,一會兒離開公路,跑到同心河邊,折一根樹枝去和河里的小魚兒嬉戲,掬一捧清澈的河水含到嘴里,品嘗著河水的甘甜;一會兒又走近稻田,托起沉甸甸的稻穗,和我說著安徽小崗村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後的巨大變化。一路上興致勃勃、情趣盎然。看我時不時地陷入沉思,知道我有很重的心事,安慰我說︰「雲飛,你不用發愁,不會有問題的,你要有信心。」
忽然,前邊的河灘上閃爍著點點金黃。韓笑拉著我跑過去一看,叫道︰「呀!太美了!」大片的河灘開滿了黃色的野菊花,隨風搖曳,繁花點點,黃得浪漫,香得醉人。韓笑說︰「雲飛,我要采一束野菊花獻給我未來的婆婆,她一定會高興吧?」
我說︰「那當然,她一定很高興。這是最珍貴的禮物,這麼孝順的兒媳婦哪里去找?」
韓笑邊采著菊花,邊指著對面的同心山對我說︰「雲飛,你看,‘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真有些陶淵明悠然自得的意境。我嫁到這兒來,就可以天天來采野菊花。」
我說︰「好啊,我就天天陪我的愛妻來采摘菊花。」
不知不覺,我們已走到同心山的腳下,對面就是我居住的小山村。我指著山下那幢白牆黑瓦的平房對韓笑說︰「韓笑,你看,那里就是我的家。」
韓笑驚喜地叫道︰「哎呀,真美!蒼山如黛,小橋流水,白雲繚繞,鶯啼鳥鳴,真是仙境!雲飛,結婚以後,我們就長住這里!這里能使人文思如泉涌,心靜如止水。」
韓笑對我們未來的甜蜜生活充滿向往,我的心里涌出陣陣酸楚。
看著同心山,我的心情更加沉重。山,還是那座山;河,也還是那條河,但在我眼里它們不再美麗、不再親切、不再浪漫。同心河像王母娘娘用碧玉簪劃的銀河,想要把我和韓笑隔在河的兩岸;同心山就是壓在我心中的磨盤山,讓我痛苦、使我窒息。
韓笑也受了我的感染,腳步沉重,臉色肅然。她幽深的黑眼楮犀利地盯著我,試探地問︰「雲飛,萬一愛蘭堅決不肯退出,萬一你母親固執己見,你怎麼辦?」
我堅決地說︰「這我早已考慮好了,不管母親如何固執,即使和我月兌離母子關系,我也一定和你結婚!一輩子只和你在一起!結婚以後,我們再慢慢地求得母親的諒解。畢竟我是她兒子,她還能永遠不理我?「
「好,這才是我的好愛人!只要我倆意志堅定,不屈從于任何威壓,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韓笑靠近我,仰起臉輕輕地吻了一下我的面頰,我們擁抱在一起。
牽她過獨木橋的時候,我故意嚇唬她,晃動著橋板,她大笑著摟緊我,我一把抱起她,大踏步地跨過獨木橋。
桃樹的葉子已全部落下。站在河邊,就可以看見我家的院子,煙囪里正冒著縷縷炊煙。跨上河堤,我的心里又忐忑不安,胸口 直跳,害怕母親給韓笑難堪,害怕韓笑受委屈。韓笑看我這樣緊張,取笑我說,你這不像回家,倒好像走丈母娘。我猛吸一口氣,鎮定了自己的情緒,反正豁出去了!如果這次不能說服母親,那我只有與母親決裂,成為大逆不道的不孝之子,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回這個家了!
韓笑的到來使全家手忙腳亂,還好,都很熱情。母親責怪我為什麼回來前不打個電話。我心想,就要您老人家措手不及。父親和弟弟忙著殺雞洗菜,愛蘭和雁飛在廚房做飯。韓笑手捧著野菊花走到躺椅旁邊,甜甜地叫了一聲︰「阿姨,這是路上采的一束花,送給您,祝您身體早日康復,生活永遠幸福!」
母親微笑著接過花束遞給我︰「謝謝!這姑娘真會說話,長得又水靈,細皮女敕肉的。雲飛,來,把花用水養起來,這姑娘是你同學嗎?」
我笑嘻嘻地說︰「媽,這就是我的對象,名字叫韓笑!」
母親不接我的話頭,看著韓笑慈愛地說︰「韓姑娘,你是城里人吧?我們這農村又髒又亂的,你可能不習慣喲。」
韓笑連忙說︰「阿姨,我習慣得很。這里很美,家里也拾掇得干干淨淨,比城里還好呢。」
「這都多虧了我家愛蘭!雲飛,快領著韓姑娘屋前屋後看看。」
我領著韓笑走進廚房,愛蘭正在砧板上切菜。我親熱地叫了聲「愛蘭姐」,愛蘭回身點點頭,臉一下紅到耳根,又把頭轉過去,繼續切菜。因為我平時都叫她愛蘭,大概是這一聲「姐」使她難為情了。我自己也感到有些肉麻,但我必須這樣稱呼她。
「愛蘭姐,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對象,名字叫韓笑。韓笑,這位就是我經常向你提起的姐姐。這位姐姐可好啦,我們結婚後,你這位弟媳一定要對我姐姐好。」
韓笑連忙對愛蘭彎腰致意,親切地叫道︰「愛蘭姐,以後還請你對我多加指點。」
「哎呀!」愛蘭輕輕叫了一聲。我一看,菜刀把她的左手食指削掉一塊皮,鮮血從傷口滲出來。我一把把她的傷口緊緊捏住,要雁飛趕快撕一塊火柴皮給愛蘭止血。
韓笑說︰「這個行嗎?會發炎的。沒有紗布嗎?快拿紅汞,先給她消消毒」。
我笑著說︰「這個你就不懂了。火柴皮有特殊的功效,我們這兒,一般的小傷口都用火柴皮止血消毒。等會我再去買藥。」
愛蘭使勁地把她的手指從我的手中抽出,小聲說︰「不要緊,破點皮不用大驚小怪,一會就好了。」
雁飛找來一小塊紗布,把愛蘭的傷口包扎起來。我要幫助愛蘭切菜,愛蘭不讓,說︰「有雁飛給我幫忙就行了。你們到堂屋里去坐吧,這兒油煙大,把你們嗆著了。飯一會就好。」
整個過程愛蘭都低著頭,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道她對韓笑的到來是什麼態度。但我感到很樂觀︰從進屋到現在,形勢一片大好。韓笑以兒媳婦的身份正式登了門,母親也沒有表示反對。接下來我準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和韓笑去領結婚證,一段好姻緣不就大功告成?看來事情並不是那麼復雜,我前段時間的憂心如焚純粹是庸人自擾。可能我上次對愛蘭說的話真起了作用。
不到一個小時,飄著誘人香味的菜肴擺滿一桌。母親叫我們把她的躺椅抬到桌子旁邊,在她的背後塞上一床棉被,讓她靠起來。愛蘭夾了菜要喂她吃,母親說︰「你不要管我,我自己慢慢吃。雲飛的同學來了,你是主人,要把客人招待好。韓姑娘,沒什麼好吃的,你不要客氣啊!愛蘭,給韓姑娘夾菜!」
韓笑連忙說︰「阿姨,我自己來,不用客氣。」我也覺得母親熱情得有些過分,笑著對母親說︰「媽,韓笑是您的兒媳婦,是自家人,不是客人,你太客氣了反而顯得生分。」母親瞪了我一眼︰「韓姑娘才來頭一趟,怎麼不是客人?愛蘭,你怎麼畏畏縮縮的?不出趟!搞得你像客人似的!」
愛蘭的臉更紅了,眼楮一直躲躲閃閃,坐立不安,一點不像平時沉穩大氣。母親這一數落她,她更加尷尬,眼淚差點掉下來,借口去廚房端菜,再也不出來。雁飛張口要說什麼,母親嚴厲地呵斥一聲,雁飛乖乖地閉上嘴,只埋頭吃飯。父親和弟弟也很奇怪,平時我一回家,他倆都要圍著我打听外面的事,可今天他倆來了個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夾點菜坐到院子去了。我叫父親和弟弟到桌上來坐,父親坐上來了,弟弟對我搖搖頭,眼里竟然閃過一絲慌亂,像躲瘟神一樣地躲避著我。
在疙疙瘩瘩的氛圍中,總算吃完了中飯。這種不祥的氣氛就像暴風雨到來之前的天氣使人憋悶,看來不便久留,我原來的估計可能過于樂觀。我不想和母親發生正面沖突,準備吃過中飯就和韓笑溜之大吉。我不想再對愛蘭做什麼工作,我和韓笑情投意合、天造地設,她都親眼看到了,還有什麼語言比這更有說服力?反正韓笑已正式登門在父母面前亮相,我們結婚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我和韓笑耳語了幾句,拿起提包準備向父母告別。
母親見我們要走,呵斥說︰「雲飛,怎麼才回來就想走?這個家留不下你啦?韓姑娘好不容易來一趟,總要住一夜再走吧。我一天到晚躺在床上悶死了,一直想有一台收音機听听戲,打發打發日子。雲飛,你到街上去給我買一台吧。」
母親從來不叫我給她買東西,這個要求如果不滿足她,太說不過去了。我想買好後叫別人帶回來,我們就從那里離開。
「好的,媽,我這就去買。韓笑,我們一道到集鎮上玩玩吧。」
「韓姑娘就不去了。好幾里地來回跑,多累人。韓姑娘,來,和阿姨說說話。」
韓笑順從地坐在母親身邊,幫母親蓋好毛毯,對我說︰「雲飛,你一個人去買吧,快去快回,我陪阿姨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