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天天盯著愛蘭的肚子,愛蘭稍有不舒服,母親就問是不是反胃呀?有喜了吧?問得愛蘭很難為情,生怕母親怪罪于她,只好把我的「病」告訴了母親。母親不太相信,反復盤問愛蘭,愛蘭又羞又急,只好說︰「他說他有病,還有病歷卡,是真是假,我哪知道!」母親恨鐵不成鋼,指著愛蘭說︰「我這個沒用的媳婦喲,一個大男人送到你床上,你就不知道怎麼教!有病要抓緊看啦,你咋不早說!」
星期六下午我一回到家,就看見一個當地的江湖郎中坐在堂屋里,母親正和他說話。我立刻意識到是沖我來的。躲,已經無處躲;跑,會更加引起母親的懷疑。只得硬著頭皮進屋,叫了一聲媽。母親慈愛地說︰「雲飛呀,你有病咋不告訴我?我請來的這個醫生看這種病很靈的,快叫他給你看看!」我心里想,這種江湖郎中會看什麼病,他們會把聾子治成啞巴!
但為了假戲真做,我順從地說︰「媽,其實我已經在縣醫院看過西醫了,中醫再看看也好。」我一本正經地向這個郎中介紹我的癥狀,他一邊點頭一邊裝模作樣地給我把脈,看舌苔,翻眼皮。也不知道他是真懂還是假懂。他很嚴肅地對母親說︰「大嫂,你兒子的病是嚴重的腎虛腎虧。不過你不要著急,我開幾副中藥,連著吃下去,保證藥到病除!」
母親千恩萬謝,我也假裝很感激的樣子。我很高興有這個江湖郎中為我圓謊,母親不至于天天嚷著要抱孫子,我也可以過一段安穩的日子。沒有想到,母親當天晚上就催促愛蘭把藥熬好,她老人家要看著我把藥喝下去。在母親的監督下,我只得閉著眼楮咕嘟咕嘟地把藥倒進喉嚨。哪承想這藥都是些壯陽之藥,我剛睡到床上就感到心跳氣喘、面紅耳赤、渾身燥熱。我又羞又氣又急︰這該死的庸醫,給人治病不行,害人倒有一套。怎麼辦?我得趕快逃離!于是我捂著肚子皺著眉頭對愛蘭說︰「愛蘭,我的肚子好疼,說不定這藥把我吃壞了!我要趕快到鎮醫院去看看。你別著急,也不要告訴媽,天晚了,我看了病就回學校住。這藥我也帶到學校去喝。」愛蘭要陪我上醫院,我攔住了她。
我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門,用塑料袋把幾副中藥裝上。出了院門,我就飛跑起來。跑到同心河邊,我一揚手,把幾包藥扔到河里,讓同心河水都變成壯陽湯吧。我月兌掉鞋子走到水中,一頭扎進冰涼的水里,折騰了半個多小時,心跳才慢慢恢復正常。
轉眼暑假來臨,躍飛很爭氣,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浙江大學建築系。在送他上學的路上,我叮囑他說︰「躍飛,你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好好學習,不要掛念父母,家里有我,你盡管放心。畢業了就在外面闖蕩,前途會更大。不要像我這樣,活得窩窩囊囊。」
躍飛這才抬起頭來看著我,一本正經地說︰「哥,有些話我一直不敢對你說,今天做弟弟的要勸你幾句。你還是現實一些吧,和愛蘭姐好好過日子。你如果總是這個樣子,我去上學也不放心。你這樣軟磨硬泡,對父母、對愛蘭姐都是一種欺騙。」
躍飛識破了我的假相?不會的,一個毛孩子懂什麼?再說這樣的病誰能說得清?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親熱地拍拍躍飛的肩膀︰「人小鬼大!你知道什麼?你在學校安心讀書,不要牽掛家里的事!家里的一切我都會安排好,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82年底,我們這里也實行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公社管委會也改為鎮政府。我家分了6畝責任田,逢到農忙時,我利用早晚時間在家幫忙。實行責任制以後,家里的經濟狀況大有好轉,我又去買了輛自行車,往返奔波于學校和家庭之間。我雖然不是一個盡職的丈夫,但對于這個家庭,我必須承擔做長子的責任。為難的是每次回去都要編許多謊話,以應付愛蘭的試探和母親的追問。
83年元旦我們學校和鎮政府舉辦了一場聯歡晚會。晚會結束後,民政辦的一位女同志和我邊走邊聊,她很驚訝地說︰「龍老師,你這兩年變化太大了,特別是結婚以後。」
「什麼意思?」我不解地望著她,因為在這之前我並不認識她。
「你領結婚證的時候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好幾歲,和你愛人極不般配,身材也比現在瘦小,而且還畏畏縮縮的,一點沒有你現在的氣質。當時我就嘀咕,這哪像名牌大學的高才生啊,整個一個土老帽嘛!」說完,她哈哈大笑起來,沒有注意到我神色的變化。
我胸口的瘡疤被撕開,痛苦地皺著眉頭敷衍︰「我不還是那樣子嗎?你記錯了吧?」
「錯不了,你名氣挺大的。以前雖然不認識你,但听人說過。所以我印象特別深。說老實話,當時感覺挺失望的,現在看嗎,嗯,名副其實!」說完她調皮地瞥了我一眼,見我神色不對,咕噥了一句︰「這有什麼,我又沒說你不好。你發育得晚,也是正常的。」
真使人啼笑皆非。
愛蘭這個媳婦可以算是百里挑一,對父母的孝順自不必說,對我這個有名無實的丈夫也盡職盡責。每天的家務已經忙得夠嗆,但她還抽空下田,盡量為父親減輕一些負擔。她的心里很苦,但表面上還是歡歡喜喜的樣子。我的心里雖然恨著她,但看到她這麼辛苦,也不忍心給她冷臉。偶爾回家,對她總是客客氣氣的。父母親是真心疼愛她,父親還經常幫她做做家務。表面上看,我家是一個很和睦的家庭。
沒想到,平靜的表面醞釀著一場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