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擦著臉上的淚水，哽咽著說︰「哥……你傷得很重，嚴重的腦震蕩，昏迷了七個多小時了！哥，你怎麼這麼糊涂哇，連命都不要了，把……把全家都害苦了！」弟弟話未說完，又哭起來。
「躍飛，你已經是大男子漢了，不要哭哭啼啼的。我這不是醒過來了嗎，死不了的。媽知道嗎？」
弟弟點了點頭，哭聲越發悲痛。
過了好半天，才抽泣著說︰「哥，媽讓我今晚在這兒陪你。旁邊這張床正好沒人，我就在這兒睡。你有什麼需要，隨時叫我。醫生要你臥床靜養，防止留下後遺癥，你千萬不要多想，也不能多說話，要安心休息。」弟弟成熟了，說話也像個大人了。
「那好，你也睡吧。」我閉上雙眼，針扎似的疼痛又一次襲來，我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發出申吟。
神智漸漸地清醒，中午的畫面又浮現在我的眼前。想一死了之，擺月兌這難堪的屈辱和煩惱，閻王爺卻不收留我，又把我踢回到這地獄般的塵世，讓我繼續忍受著世人的嘲笑和無窮無盡的煎熬。我傷得這麼重，父親和愛蘭照面都不打，大老遠的把弟弟叫回來照顧我。他們大概也覺得沒有臉見我。說不定巴不得我死呢。
萬籟俱寂中，我听到弟弟在床上輾轉反側，時不時抽抽鼻子。弟弟還在哭！我的堅硬的心慢慢被熔化，傻弟弟呀，哥會好起來的，哥不會死，哥也不能死！我猛然意識到自己糊涂、自私，萬一我不在了，癱瘓在床的母親怎麼辦？正在上學的弟弟妹妹怎麼辦？我要活下去，要堅強地活下去！岳大哥說得沒錯，人，大都不是為自己活著的,自己應該承擔的社會責任、家庭責任，應該義無反顧地擔當起來，即使有天大的困難和屈辱，也不能退縮，更不能當逃兵。
天快亮的時候，我在迷迷糊糊中听到病房外面有人在低聲說話。四周靜悄悄的，他們的聲音清晰地傳到我的耳邊︰
「這事如果不告訴雲飛，以後他要和我們拼命的！」听聲音，好像是我二叔。天還這麼早，又出了什麼事？我側過頭努力捕捉著外面的聲音。
「可是，他的腦震蕩這麼厲害，這麼大的打擊他承受得了嗎？萬一他再有個好歹，可叫我怎麼活啊？」是父親。父親的聲音變得蒼老、沙啞，最後一句，他是帶著哭音說出來的。我的心一陣緊縮︰家里一定出了大事！
我扭頭看看對面的床，發現弟弟不在床上。
二叔的聲音又傳過來︰「那這樣吧，天亮後我們問問醫生，看能不能告訴他。我的意見是，今天還得瞞著他，但明天他媽出殯一定得讓他見上最後一面。」
我媽！我媽怎麼啦？出殯？最後一面？我媽不在了？我一骨碌滾下床，跌跌撞撞地沖到屋外，抓住二叔的肩膀嘶吼道︰「我媽怎麼啦？她在哪兒？求你們快快告訴我！」
二叔連忙扶住我︰「孩子，你都听到了？你千萬要挺住，你媽她…….她過世了……就在昨天……」
「昨天，昨天她不還好好的嗎？怎麼突然就走了呢？……媽…」我覺得我的心被人一把扯掉了,兩腳虛空，站立不穩，身體往後倒去。二叔一把抓住我，弟弟上前讓我靠在他的肩上。我這才明白，弟弟為什麼從學校趕回來，為什麼整夜哭泣。母親的死一定與我昨天自殺有關系！我搖著弟弟的肩膀，目眥欲裂地喊道︰「躍飛，快告訴我，媽是怎麼死的？你快說！快說！」
躍飛看看父親，又看看二叔，不敢直言相告。二叔看我狂暴的樣子，知道我一定會刨根問底，于是吞吞吐吐地說︰「雲飛呀，你身體還沒恢復，本來先不告訴你……現在看來是瞞不住了。你媽是听說你出事後經受不住打擊走的。走得很突然，醫生說是心肌梗塞……」
「媽……媽……是我害了您！您不能走哇!」我心如刀絞，聲嘶力竭。一下擺月兌掉他們的攙扶，沖出醫院的大門。
天還沒有大亮，在朦朧的夜色中，我踉踉蹌蹌地往前沖，沒走幾步，又一頭栽倒。二叔跑到朋友家借了輛農用車，把昏昏沉沉的我送回了家。
母親已經裝殮入棺，我撲向棺材，嚎啕痛哭。揭去蓋在母親臉上的黃裱紙，母親臉色煞白，眼楮微微張開，好像在盼望著什麼。我懂得母親的心思，噙著眼淚用手慢慢去閉攏母親的雙眼，喃喃地對母親說︰
「媽，兒子送您來了，嗚……是不孝的兒子害了您！媽，您就這樣走了,兒子的良心一輩子也不會安寧啊……媽，兒子太任性了，只顧自己發泄，沒有為您著想。媽，我好後悔呀，我怎麼彌補我的過錯？我知道媽一切都是為了兒子好，只怪兒子不懂事，辜負了媽媽的苦心。媽，以後我一定把弟弟妹妹照顧好，不讓他們受委屈，您就放心吧。嗚……」我趴在棺材上向母親傾訴著我的懺悔，躍飛和雁飛也和我一起放聲大哭。
母親的眼楮仍然不肯閉上。二叔連忙把父親拉過來，對著棺材說︰「大嫂，你放心吧，雲飛會原諒他爸爸的。雲飛，快叫一聲爸爸，讓你媽放心地合上眼楮。」
「雲飛，爸爸對不起你。是爸爸害了你，害死了你媽！該死的是我，我不應該苟活在世！」父親氣息微弱，眼神空洞，話語中透出深深的自責和絕望。
「大哥，你可不能胡思亂想啊，你的任務還重呢。雲飛，你爸爸已經兩天粒米未沾，快勸勸你爸爸。」
不到兩天的時間，不到五十歲的父親明顯衰老。挺拔的身材佝僂下來，花白的頭發全白了。眼窩深陷，憔悴不堪。看到父親這個樣子，我的心忽然感到尖銳的刺痛。我剛剛失去母親，不能再失去父親!在經歷了一次死亡之後，在慈愛的母親靈前，我忽然把一切都看淡了。什麼臉面，什麼名聲，都無足輕重！親情才是最可貴的，生命才是最寶貴的。
「爸，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都不要再提了。媽不在了，我們的日子還得過下去，您老要保重身體。」我咬咬牙，逼著自己說出了這幾句話。
「雲飛，我的好兒子！」父親一把摟住我，撫模著我的頭︰「很疼吧，讓我兒受委屈了。」
躍飛和雁飛含著眼淚走過來，父子4人抱頭痛哭。
母親的面容好像突然變得安詳寧靜。我又一次去撫下母親的眼簾，哭著說︰「媽，我會孝順爸爸，為他養老送終。我會照顧好全家，也照顧好愛蘭，平平安安地過日子。您就放心吧。」
母親的雙眼終于合上。
父親痛不欲生，趴在棺材上哭著說︰「鄭瑤，我的好妹子，我把你害成這樣你還記掛著我，我怎麼對得起你？我好悔呀，來世我再好好報答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