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以後,我出院了。雖然只少了一個腎,但體重輕了10公斤,這個腎的分量還真不輕啊。一向有著傲人的挺拔身材的我,此時佝僂著腰,像個小老頭。藍玫一路小跑從病房里趕出來送我,見我走路都很吃力,不放心地說︰「龍校長,您應該再住段時間,等身體完全恢復了再走,您這個樣子,我真放心不下。」
了!」
「那……您為他做出這麼大的犧牲,就不給機會讓他說句感謝的話?」
「沒有必要,我不要他對我感恩戴德。他的身體康復了,就是我最大的安慰。你如果說是我的腎髒,怕他接受不了。情緒不好,會影響康復的。」
藍玫無奈地說︰「那好吧,恭敬不如從命。」她從提包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愛蘭︰「愛蘭,這是一千塊錢,你拿回去買些補品給龍校長補補。龍校長為了我家老杜,把身體弄成這樣子,連做手術的錢你們都要自己付,我真是過意不去。」
愛蘭連忙把錢推了回去︰「藍老師,你要這樣我家雲飛又不高興了。你家老杜住院的時間長,花費多,你們自身都缺錢,我們哪能要你的錢?我家里有自己養的雞、下的蛋,我要讓雲飛可勁地吃,養得胖胖的!」我笑嗔道︰「不要把我養成大肥豬了,反過來還要減肥,多費事!」大家都笑起來。
回家後,面對父親和二叔二嬸懷疑的目光,我和愛蘭只得又撒了個謊應付過去。幾天後,他們看到我的氣色逐漸紅潤起來,才沒有追問下去。
又休息了十來天,我感覺到身體完全恢復,于是開始籌辦心理咨詢所。我聘請了一個高考落榜的文科生劉剛做文秘工作,準備12月8日正式開業。
由于心理咨詢所是新生事物,縣里領導高度重視。分管文教衛的副縣長親自前來揭牌,錢主任出面請了不少單位負責人為我捧場。電視台、廣播電台、報社都來做新聞采訪,等于為我做了一次免費宣傳。開業場面轟轟烈烈、熱鬧非凡。我還借機舉辦了簽名售書活動。我最近出版的心理學方面的兩本書一下售出了幾百套。
我一直愛好心理學。當班主任時,我就注意對中學生的心理狀況進行分析研究,曾經在《中學教育》《思想政治工作研究》等國家級教育刊物上發表了數篇論文,受到一些教育專家的肯定。從學校辭職後,結合培訓班上所學的知識,著手撰寫了《成長與煩惱》、《中學生心理健康與咨詢》兩本書。我帶著書稿到老師同學中征求意見,大家都說寫得不錯,對學生的心理剖析合情合理、入絲入扣,對消除學生的心理困惑具有極強的指導意義,行文用語親切通俗,娓娓道來,好像一個大哥哥在和弟弟妹妹談心。大家的評價使我增加了信心,我一下印了上萬本,自己到各大新華書店去推銷,竟成為暢銷書。我給臨溪中學的每個同學贈送了一套,同學們看到他們以前的校長出書了,稀罕得不得了,捧著我送的書奔走相告,歡呼雀躍。
開張後的心理咨詢所,一開始冷冷清清,門可羅雀。半年以後,前來咨詢的漸漸多了起來,大多數是外省外縣的。有獨自來的大中學生,也有家長帶來的小學生;有職場精英,也有下崗工人;有的躲躲閃閃、神神秘秘,也有的悲悲切切、哭哭啼啼。他們中有看了我的書慕名而來,也有經人介紹來的。所咨詢的心理問題五花八門,包羅萬象。有成長期的叛逆、考試前的焦慮、青春期的性萌動,也有婆媳不和、戀母情結、同事間的妒忌、上級的性騷擾、退休綜合癥等等。世界好像對我重新敞開了一道門,讓我進入了人類精神世界的大花園。這些花朵有些我認識、有些似曾相識,有些根本沒有見過,使我目不暇接、眼花繚亂。我今後的任務是︰不僅要認識這形形色色的花朵,了解它們的習性,還要學會澆灌、施肥、除草滅蟲,讓它們都能茁壯地生長,綻放得更加鮮艷美麗。我忽然感到創辦心理咨詢所的責任並不比當校長的責任小,如果對來訪者給予了錯誤的引導,無異于飲鴆止渴、火上澆油。但既然走上了這條路,就沒有回頭的道理,只有不斷地加強學習、充實自己,盡快使自己成為一個優秀的心理醫生,成為人類精神花園里的一個稱職的園丁。人們把教師稱作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心理師也應該獲得這一桂冠。
與此同時,不斷有書商找上門來,要代為銷售書籍或約稿出版發行。
我開始忙碌起來。無論如何,總算打開了局面,萬里長征邁開了第一步,養家糊口已不成問題。為了更方便照顧父親和兩個孩子,我在城里租了一套80平米的商品房,想把一家人搬到城里來。家里承包的責任田請二叔耕種,由他代我們把農業稅交上即可。
父親已經能夠拄著拐杖下地走路,說話也清晰了許多。我把搬家的想法告訴父親,父親才知道我辭職已經一年多了,又驚又氣,拐棍在水泥地上敲得梆梆響。我連忙扶住他,輕輕地捶著他的背,笑著檢討說︰「爸,對不起,當時我不敢對您說,怕您身體受不了。我不是嫌教師這個職業不好,這山望著那山高,而是林雪的死對我的刺激太大了。現在我干的事同樣是為學生服務的,同樣需要知識,您沒有白白培養我。我們把家搬到城里,我就可以兩邊兼顧,沒有後顧之憂。還有,縣城新辦了一所培智學校,專門招收智殘兒童入學,我準備把凌波送到培智學校就讀,早晚接送凌波也方便。凌霄的學校我也聯系好了。到城里愛蘭還可以到我的咨詢所幫忙,我給她發工資,保證不比田里的收入少,一家人生活不成問題。」
父親本來對搬到城里心有顧慮,城里什麼都要買,連用水都要錢,一家人的開銷夠大的,怕我承受不了。听我這樣說,心里踏實了。特別是凌波可以上學讀書,父親更高興。愛蘭也對故土難離難舍,但她信任我,對我的決定從不提出異議,執行起來也不打折扣。
搬家的那天,全村人都聚在同心河橋頭送我們。孫二娘依然快人快語,羨慕地說︰「愛蘭有眼光啊,當姑娘時就認準雲飛是塊好材料,非雲飛不嫁。乖乖!這下愛蘭要到城里當老板娘享福去了,再也不用和我們一起日曬雨淋了。可憐我家艷紅,離婚後找了個老實巴交的農民,還得在日頭下曬著,在土里刨著,命苦啊!」看到女婿拿眼楮瞪她,才吐吐舌頭把未說完的話咽了下去。
站在橋頭,同心河流水潺潺,仿佛在與我竊竊私語;同心山松濤陣陣,仿佛在向我揮手作別。我百感交集,戀戀不舍。這里有我童年時的天真和快樂、青年時的夢想和眼淚、成年後的耕作和收獲,有這麼多善良淳樸的鄉親,更有長眠在地下的母親!我不管走到哪里,故鄉將永遠是鐫刻在腦海里的一幅美麗的畫,是縈繞在心頭上的一首雋永的詩。我擦去眼淚,把父親扶上汽車,揮手向鄉親們告別︰「各位叔伯阿姨大哥大姐請回吧,感謝你們這麼多年對我家的照應,我會經常回來看望你們的!我永遠是臨溪村的兒子,你們永遠是我的親人!」我們的汽車開出了很遠很遠,看見鄉親們還在向我們揮手,我的眼楮又濕潤了。
我每隔兩個月要去老林大哥家看望一趟,為他們送點錢和營養品。看到他倆的身體和精神狀態逐漸好轉,我的歉疚的心稍覺寬慰。每次去他們都溫言軟語地反過來安慰我,叮囑我,我從他們身上感受到陽光般的溫暖、體會到兄嫂般的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