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解放後,風蕭蕭祖上留下的大房子被政府沒收,月兒帶著伯岩、仲梅搬進了一個三面透風的茅草屋,養雞、種地、挖野菜。奇怪的是,在那艱苦的農活中,月兒反而比以前更加豐潤美麗起來,歲月的風霜一點也沒有摧去她那清純的氣質與淡雅的風範。
村里的支部書記曾數次將伯岩和仲梅安排去看地瓜或者修水利,然後便在一個深夜來到茅草屋里坐下來。一開始是以將月兒安排到村里的倉庫去住為利誘,隨著便是有權有勢的男人對付弱婦子慣用的qiang暴。月兒用她那只縴細的手抽了他一個耳光,再從牙縫里迸出一個字︰滾!那種氣質的力量,使得他再也不敢上門。
二十余里以外的尚余村有一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得知月兒的事情後,便隔三岔五地到茅草屋里來,幫著翻地、砍柴。有一天,他突然說︰「月兒,以後髒活、重活,都讓我來吧。」月兒抬頭看了一眼,偏巧他也在看著月兒,一臉憨厚的笑。月兒說︰「謝謝大哥,月兒自己能行。」
五十里以外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八路軍將領,死了妻子想要續弦,便托媒人前來提親。月兒說︰「回去告訴陸長官,月兒的心已經死了。」
無論生活多麼艱難,月兒始終堅持讓一雙兒女完成學業,可是那個白玉煙斗月兒卻一直留著。光景不長,這種自食其力的平淡日子便被打破了。隨著一場又一場政治斗爭及運動的頻繁席卷,月兒帶著一雙兒女開始了流浪生涯。風蕭蕭因為出身官宦世家,又曾是教書先生,被當做「臭老九」、「右派」。作為遺孀,月兒理所當然地成為挨批挨斗挨整的對象。看著月兒脖子掛上舊皮鞋走街串巷,在台上被紅衛兵鞭打辱罵吐口水,一個好心的大姐私下勸月兒聲明與風蕭蕭斷絕一切關系,月兒只說了一個字,不!卻說得斬釘截鐵。
但是為了一雙兒女免受牽連,月兒讓他們隨風蕭蕭的姓氏,而是為他們取姓氏為「謝」,意為感謝生活,感謝人民政府,也感謝天龍,感謝風蕭蕭,感謝蒼天的眷顧之意。她教育兒女,人,要常懷一顆感恩的心。
1976年,史無前例的文ge終于落下帷幕,黨中央開始對一些冤假錯案進行平反。月兒便拿著那面錦旗一趟趟地跑村委會、鄉政府、縣政府,一遍遍地陳述,風蕭蕭參加了共chan黨,是在百團大戰中犧牲的,尸骨留在了山西,指揮官是彭德懷!工作人員說,大姐,你放心,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同志的!
月兒是在雪花飄飄的季節來到這個世上的,又在雪花飄飄的靜謚里安詳地長睡而去,她一生對雪如醉如痴。那一天,下了一場幾十年不遇的鵝毛大雪。雪是從頭天午後開始落下的。傍晚,拿回了夢寐以求的平反證明,上面蓋著縣政府的大紅印章,望著滿天飛雪,月兒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嬌柔的聲音輕輕自語︰「明早可以睡個懶覺了……」伯岩和仲梅相信,那句話,不是對他們說的,而是說給一個已隨歲月遠去的人。第二天早上醒來,屋里不見了月兒,開門後,只見一行腳印孤零零地伸向雪野,在腳印的那一端,包著紅頭巾的月兒,化作一個小紅點,無聲無息地佇立著。兄妹倆都沒去驚動她,甚至連她踏過的雪地也不去打擾,任軟茸茸的一串小腳窩,幾分優美,幾分淒婉地擱在那里。
時間定格在1976年12月11日,月兒終于走完了她的一生,終年56歲。(筆者按︰民間有人死後三年投胎的說法)
仲梅說︰「她是太過操勞而去的,她似乎從沒有為她自己活過。」
伯岩說︰「有幾次我看到她在看著一塊發黃的白帕子又哭又笑,上面好像有字,可是她並不認識字!」
仲梅說︰「有一次我湊上去看過,上面並沒有字。我問她,這上面有什麼?可是她不說。可能是屬于她的一個秘密吧。」
伯岩說︰「來生,等待來生吧,來生也許會有人揭開這個秘密!」
仲梅說︰「那麼,我們尊重她的遺願,就讓她把這個秘密帶走好嗎?我們在媽媽墳前把它焚化吧。」
伯岩說︰「不,我想保存這塊綢帕,等我以後老了,想她的時候,好拿出來看看。」
仲梅說︰「還是讓她帶走的好,你保存無非是想解開她的秘密,可是你怎麼知道她希望她的秘密被人知道呢?」
伯岩說︰「也許她不想被別人知道,可是我不一樣,我是她最愛的兒子。再說,我也不過是為了多了解她一些。」
「我希望,來生,她能夠得償所願,真正地為她自己活一回!不管如何轉世。」伯岩由衷地說,「也希望,這塊綢帕最初的主人能夠給她一個交代。」
仲梅不再說什麼,任由哥哥把泛黃的綢帕收了起來。
後記︰
仲梅名牌大學畢業後赴法學習時裝設計,回國後于某跨國服裝公司任高級總管,後嫁入豪門,與其夫感情甚篤。1978年第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確立了改革開放的方針。當時已屆不惑之年的伯岩下海經商,憑著誠信的理念和精明的頭腦,很快成為擁有三家分公司、資產數百萬的老總。八十年代他厭倦了商界爾虞我詐的競爭,棄商從政,官至某縣縣委書記,居官為民,當地人稱「謝青天」,娶妻乃是高校教師,秀外慧中,端莊賢淑。因礙于公務員及教師不得經商的規定,伯岩將公司交與其妹打理,兄妹協商將公司收益八成用于公益事業,用來資助患病的窮人和失學兒童,博得一世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