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羽文定楮細看來人,原來是位身材瘦小的老婦人,看起來有七十歲左右,身穿碎花小布衫和灰色棉布長褲,干淨利落,躬背彎腰,慈眉善目——雖然走路深一腳淺一腳,但是絲毫沒能掩飾她身上與生俱來的大家閨秀氣質,不慍不火,不卑不亢。
「你們好,我是下鄉來支教的,在學校里沒能看到學生,卻遇到了暴風雨,我又扭傷了腳,能在你們這里躲一躲雨嗎?」那老婦人說罷十分客氣地深鞠一躬。她的漢語很流利,可是舉止卻帶著明顯的異族味道。
「快進來吧,我們也是不巧遇到了暴風雨,來這里躲雨的,多個人作伴最好不過,」華羽文道,本想起身去攙扶那婦人一把,不想一站起來,腳底便是一陣鑽心的刺痛,她只得又坐回到草垛上,「你是哪里人?怎麼會想到來阿壩州支教呢?」
「姑娘,不瞞你說,我是日本大阪人,是個退休教師,有一次在電視上看到阿壩州的藏族孩子缺師少教的,就來了。」那婦人道,「對了,我的名字是劍持玉子。」
「玉子,我叫梁辰,她叫華羽文,」梁辰道,「原來我們在這鄉村小學里教過一段時間課,後來,我們離開了,可能,這學校,也就散了吧。」
「辰,您是說,現在學校已經沒有老師嗎?」玉子道,「不過你們放心,現在我來了,孩子們就有老師了,我會長長久久地在這里,教他們功課,教他們做人,直到,我死在這里為止。」
「玉子,說實話,我以前對日本人,印象不怎麼好,」華羽文一五一十地說,「真沒想到,你怎麼會想到,死都要死在我們中國的這個窮鄉僻壤呢?」
「不瞞你們說,我是一九四五年日本撤退的時候,留下來的遺孤,在中國長大以後才回日本認的親。我知道,中國人不喜歡日本人是因為歷史的原因,我小時候也見過很多中國人被日本人屠殺的場面,所以,我想為中國人做點什麼,來彌補,哪怕是犧牲我的生命。」玉子細聲細語地說著,語氣卻很堅定,「阿壩州的孩子需要我,我應該到真正需要我的地方去,我想,這也是實現我自身價值最好的途徑了吧。」
「可是,玉子,這里的生活很苦,你真的不怕?」華羽文道,「在我們中國,像您這個年紀的人一般都在優哉游哉地安享晚年呢。」
玉子淡淡地一笑︰「越苦的地方,才越需要我,不是嗎?」
華羽文深深地為眼前這個願意把生命奉獻給中國大山里的孩子的日本友人而感動。是的,能到這里來生活的人,都是淡泊名利,波瀾不驚的。玉子坐在梁辰和華羽文中間,像一位慈祥的家長,與他們一起盡情地享受著烤羊肉的美味,陶醉于這山野的寧靜。
第二天,小學就重新開課了。頭一天,先前梁辰教的孩子只來了一半,第二天就差不多快來齊了。慢慢地,來這里听課的孩子們更多了起來,十多里以外的孩子听說這里來了個很好的老師,也每天步行一個多小時趕過來上學。玉子的確是個很耐心的老師,也是個很和善的長者、朋友,她把帶來的為數不多的日本小點心拿出來給他們吃,也把帶來的文具和書籍分給孩子們。她認真地听他們講中國這些年的變化,听的時候還不時恭敬地豎大拇指;她性格溫柔和順,對待華羽文和梁辰就像對待自己的親人,孩子們有時會從家里帶來一些好吃的東西,她寧願自己不吃也要給他們留著。相處一段時間下來,華羽文居然忘記了她是長輩,是日本人,只覺得她是他們最好的朋友。華羽文的腳傷也慢慢地痊愈了,她和梁辰也偶爾給孩子們代下課,孩子們在正規的小學教程之外,還可以學一點繪畫和醫學常識,也都很喜歡他們。有了玉子,這所小學漸漸地生機勃來,一派欣欣向榮的祥和景象。
可是,終于有一天,這種祥和的景象被打破了……從此,這所鄉村小學再也不會響起瑯瑯的讀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