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長安 落花時節又逢君(1)

作者 ︰ 快雪時情

鄭回這書房極為寬敞,滿架書籍,另外又有一進,屋內布置的是桌椅茶案。

顯然這里不僅是鄭回看書寫字的地方,還是見一些關系比較親近的客人的地方。

可是此時容若無心打量這書房如何舒適,架上的書籍又是怎樣的珍本。她最近所經歷的市,所見到的人,隱隱約約似乎有著這樣那樣的聯系。仿佛有一條無形的線,將這些事牽連在一起,此時這拼圖正在一塊塊拼合。

容若微微蹙起雙眉︰難道……

正在這時,听得書房門外腳步聲響。

當先進來的是鄭回,身後跟著一人,眉目清朗如秋月,微笑從容如春風。

正是一路同行、不久之前才剛剛分手的李愬。

鄭回滿面笑容,道︰"武公子,剛才和李公子談了許久,才知道你們二人竟是舊識,此次來南詔的目的也相同。老夫這才引李公子前來相見。"

容若看了李愬幾眼,想說什麼,又頓住,轉而笑道︰"沒想到在鄭大人這里遇到李大哥。早知倒應該結伴一同前來,也不必麻煩鄭大人招呼兩次。"

李愬目光里有幾分歉然,幾分無奈,但一切都籠在溫潤的笑意下。

突然書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鄭府的管家鄭安小跑著進來︰"老爺,國主派人來請您進宮去。"

鄭回微微一皺眉。這些日子以來,因為大唐和吐蕃的局勢,南詔國內大臣們爭論不休,國主雖然一直抱病,也得勉強支撐著調解紛端,這時候連夜詔自己入宮,又不知是為了什麼事。

鄭回轉頭對李愬和容若一抱拳︰"李公子,武公子,國主有事相詔,老夫不能奉陪了。就請兩位公子在老夫府上休息一夜,明日再做商量。"

又揮手招過鄭安來︰"你好生款待兩位公子,不得有任何怠慢。兩位公子有什麼事要辦你就去安排。"

鄭安連連點頭稱是。

鄭回向李愬和容若客氣一番,回房更衣準備入宮去了。

鄭安請李愬和容若跟著他一路走,穿花繞木,來到一進小院,院中種著幾桿修竹,分外清幽。

鄭安笑著說︰"這院子是老爺向來留貴客的。"

將李愬和容若分別帶進東西兩間房間,安頓下來,細細詢問二人需要什麼。容若請鄭安去自己所住的客棧取馬匹行李,他也一口應承下來。

容若進了房間。不多時,又有丫鬟小廝送來茶水點心,沐浴香湯,以及從客棧取來的衣物行李,一概俱全。

容若把丫鬟和小廝都打發出去,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個澡,換了干淨衣服,坐下喝茶。

從劍南一路行來,翻山越嶺,饑餐露宿,今日方安頓下來。雖然南詔國事未明,但是已經見了鄭回,他的態度也很明朗,說服南詔聯手大唐的事總算有了突破口。

那一邊,李愬洗漱更衣後,本來想要休息,可是心內如一團滾水煎熬沸騰,無論如何不能入睡。

他猶豫片刻,走出門來,看容若房中燈還亮著,躊躇了一下,走過去,輕輕敲了幾下門︰"容若,可方便說話?"

門"吱呀"一聲打開,容若一身白衣站在門口。

李愬看著眼前這個人兒。

天然清麗的一張臉,水墨描畫一般的眉眼,眸光里沉澱了融融的月色。剛剛沐浴過的頭發半濕著,攏在一起,搭在胸前,越發襯出欺霜賽雪的一段肌膚。一股幽香,仿佛這人兒臉上的笑容,讓人見了,心就不由自主地沉靜安穩下來。

"李大哥,找我有事?"

李愬垂下眼簾,再抬起時,依然笑意淡雅,語音溫文︰"想找你說幾句話。"

"李大哥請進。"

李愬進了屋,坐下來,看著容若,語氣十分誠摯︰"容若,我並非特意向你隱瞞此次來找鄭大人一事,你別介意。"

容若微笑著看著他,這笑意漸漸加深,變化成一個俏皮的笑容︰"開始是有點介意。不過後來一想,我也沒向李大哥你完全坦白自己的來歷,咱們算是扯平了。"

李愬放下心來,笑道︰"是我不好,沒有說清自己的來龍去脈。我是……."

容若突然笑嘻嘻地打斷他︰"我知道,你是西平郡王的公子。這次大概是奉了西平郡王的遺命,來說動鄭回鄭大人,要他想方設法讓南詔幫助大唐共抗吐蕃。"

李愬眼中掠過驚訝之色︰"你怎麼猜到的?"

容若目光狡詰︰"我早猜到你是中原世家子弟。不過李姓是國姓,具體是哪家,倒不好猜。剛巧鄭大人剛剛才跟我說過他曾經在大渡河之役被西平郡王所俘,多虧西平郡王胸襟開闊,義釋于他。鄭大人對西平郡王的感佩之情溢于言表。鄭大人年紀輕輕就來到南詔,在大唐的故人想來也不會很多。你是鄭大人故人之子,他對你又是如此尊敬禮遇,你的身份自然不難猜了。"

但是能讓她猜到李愬就是李晟之子最關鍵的一點,容若卻沒有說。

原來,她終于想起來為什麼覺得李愬這個名字耳熟了。

江瀟然前世讀高中的時候,曾經學過一篇課文,"李愬雪夜襲蔡州"。雖然具體內容是什麼已經記不清了,但是這位大唐將軍的名字和家世來歷多少還留了點印象。此時她再看李愬,心中又有了別樣的感受,這是名傳千古的一代名將啊。

李愬眼中流露出贊賞之色︰"容若你說得沒錯。家父八年前仙去,臨終留下遺命,如果大唐和吐蕃再興刀兵,讓我來南詔找鄭大人,請他別忘了當年之言、之志,勸服南詔上下,協助大唐,共抗吐蕃。最近我听說劍南節度使武大人有開疆衛國之志,而吐蕃卻蠢蠢欲動,因此便從隴西南行至此。沒想到路上會遇到容若你。早知如此,其實我應該先去武大人那里拜訪才是。"

李愬看著容若,目光中意味深長。

聰明如容若,立時明白過來,笑道︰"是小妹不好,女扮男裝只是為了路上方便。卻不知李大哥怎麼看出來的?"

李煜淡淡一笑︰"那次在邊鎮小店中,听旁人說起節度使武大人家的小姐,別人紛紛有贊譽之言,你卻流露不以為然之色,可一路行來,我卻深知容若你並非那等容不得其他人好的淺薄之輩。再說,節度使武大人威震西南邊陲,可在劍南,人人都知武大人膝下只有一位小姐,並沒有公子。鄭大人一直在南詔,不大清楚,我一路從劍南過來,听到的傳言卻不少。"

李愬也有很多想到卻沒說的事。

譬如,那個清晨,明淨小溪畔,臨水而坐,梳頭的少女。那是他心底的一道月影,一泓清波,靜靜輕輕地蕩漾,卻難與人言。

容若想起初見時他所說的言語,抿嘴一笑︰"倒是小妹太過小心謹慎了,事事都瞞著李大哥。幸好李大哥沒有見怪。"

李愬幾乎月兌口而出︰我永遠不會怪你。

可是,他只是微微地笑著,笑容如朗月如清風,映照著南疆的夜色星空。

鄭回一直在書房里踱步。

鄭秦望著父親,臉上也帶著憂慮的神情,終于忍不住開口道︰"父親大人先不必憂慮,鄭安已經去請李、武兩位公子了。兩位公子聰明睿智,必然能想到好法子。"

正說著,鄭安已經引著李愬和容若來了。

鄭回雙眉緊鎖,開口就切入正題︰"不瞞二位公子,昨夜國主招我覲見,又是談論是否出兵一事。吐蕃駐南詔的將軍達郎瑪已經要求國主下征兵令,征兵入伍,隨時準備發兵劍南了。"

李愬劍眉一挑︰"國主是什麼意思?"

鄭回苦笑了一下︰"我力勸國主不能一錯再錯。國主也很猶豫,暫時推托沒有吐蕃贊普正式的公文,還不宜發兵。"

容若心中頓時雪亮。

吐蕃派來南詔的正式使節桑杰和旺波一行,在成都府被朵麗公主截住,後來又被擒入節度使府。即使吐蕃得到消息,重新派使節來,一來一往也要花費許多時間。因此吐蕃派來南詔要求發兵的文書一直遲遲未到。而身處南詔的達朗瑪早知赤松德贊會與劍南開戰,而使節卻遲遲未至,因此著急,直接要求南詔起兵,卻是師出無名。

鄭回輕嘆︰"可是達朗瑪一直咄咄逼人,最後竟然在國主面前拂袖而去。邏立隆王爺也十分支持達朗瑪,鼓動國主出兵。"

容若問︰"尋閣勸王子和大軍將段儉魏態度怎樣?"

"段儉魏唯唯諾諾,聲稱還是完全听國主的,國主做出怎樣的決定他就怎樣遵從。尋閣勸王子當時一言不發,沒提什麼主張。"

李愬和容若兩人對視一眼,立即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對方所想。

李愬道︰"鄭大人,能否安排我們與尋閣勸王子見上一面?"

鄭回一怔,看向李愬。

李愬還是像平時那樣,臉上帶著溫和從容的微笑,似乎沒有什麼事可以難得到他,目光中卻流露出堅定的信心,讓人覺得這樣一個人,可以完全無保留地相信他、依靠他。

鄭回終于點頭︰"好。我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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