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最近寫文,總是會想起納蘭的詞︰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感慨。"哦?"李純眉毛一挑︰"你是怎麼知道的?李愬告訴你的?"
容若搖一搖頭︰"李大哥從來不背後說人是非。他可能看出來了你們的身份來歷,不過我問過他,他卻不肯說。"
李純點點頭︰"幾年前在長安他應該見過我。不過當時是在宴會慶典上,沒想到他還記得。"
他又看了看容若︰"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容若抿嘴一笑,指了指他身上的衣裳︰"這衣衫布料,看似尋常,其實卻是淡青的底子上織出的暗紋,最考驗織布功夫了。一個上好的織工,織一個月也織不出來一丈。這是蜀錦中的上等貨,每年得來的都是貢品,要專人送到長安去,非是王室宗親斷斷得不來的。去年的貢品,還是我親自點數的數目,核對的清單,自然知道了。"
李純看了看身上,啞然失笑︰"原來是因為這個。我還以為這件衣服已經足夠樸素了。"
容若有三分得意︰"有很多好東西都是表面上看不出來的,要在真正內行人眼里才明白。"
李純點點頭︰"受教了。"
容若一手托腮,側著頭,帶著點兒好奇地打量李純︰"不過,我其實也不是特別清楚你的身份。我听說皇帝年紀應該已經很大了,還有太子,年紀也該和我爹差不多,都和你的年紀不相符啊。"
李純望著容若,表面上仍然平靜,心中卻非常震驚。
在這個君權無上的時代,忠君的思想根深蒂固,人人對皇帝、對皇室都是恭敬異常,像神明一樣敬奉著。可這個女子,談論起來卻是語氣一如平常,沒有太多的敬畏,就像談論鄰家的田舍翁一樣。
她仿佛就是一個超月兌于這個時代的存在。
容若渾然不覺,一雙澄淨明澈的眸子盯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李純輕笑了一下︰"我當然不是太子。太子是我的父親。我被冊封為廣陵王。"
容若笑道︰"哦,我知道了,你就是傳說中那個自稱-第三天子-的廣陵王。"
李純搖了一下頭︰"那都是兒時的戲言了。小時候不懂事,不知道有些話是不能隨便說的。"
容若不在意地道︰"你小時候那麼說,也不是沒道理。你是當今皇上的長孫,太子的長子,按照祖、父、子的順序,說是"第三天子",雖然前所未有,不過倒也是理所當然,很貼合實際呢。"
李純淡淡一笑,笑容里卻有幾分滄桑,幾分譏誚︰"帝王之家,哪里容得下那麼多理所當然。"
容若一怔,細察他面部神情。
本來兩人語笑宴宴,李純一直神情柔和,此時卻帶了三分冷意,眉宇之間說不出的淡漠,寂寥。
容若念頭飛轉,心頭一驚。
良久,才試探著問︰"難道你是懷疑……那些殺手是……?"
李純冷然︰"我現在還沒有證據。不過,不想讓我回到長安的人,在大明宮中,還是頗有幾個的。"
容若怔了怔,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前世她無聊的時候,宮斗小說也讀了不少,但是真沒想到居然自己會親身目睹。
好半天,她才嘆道︰"幸好這次你還沒事。回到長安,你可得處處小心了。"
李純點點頭︰"回到長安,他們要是想下手害我,就沒有那麼容易了。這次他們也是下了大本錢。"
容若又有些疑惑︰"如果他們的目標只是你,又何必要將我們這些人都趕盡殺絕呢?如果出了衡山,大家分散開來,不是更好下手?"
李純目光深邃遙遠︰"他們想殺我,又談何容易?出了衡山,我就要和我的隨從會合,那時候人數多了,平地上想一網打盡就更難了。如果讓我的手下走月兌一個,或者那些殺手一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對于主使之人來說就是塌天大禍。不如冒險在衡山一試,這里地形險要,成功的可能性更高,事後只要多下些功夫,也不難掩蓋痕跡,成為一段無頭公案,或者花些功夫布置一下,看起來像是我自己不小心失足的事故。"
容若難以置信︰"你可是皇孫廣陵王哪。如果出了事,怎麼會那麼容易掩蓋過去?"
李純神情更加寥落︰"皇孫怎樣?廣陵王又如何?不想讓我回長安的人,有他自己的勢力,足可以一手遮天。而且,朝廷也罷,地方也罷,向來是欺上瞞下,報喜不報憂,唯恐擔當責任。如果我死在衡山,連這湖南經略使都會出力幫助將這件事遮掩過去。"
容若還是有些不甘心︰"可是皇帝,還有太子……"
李純打斷她︰"身為皇帝,身為太子,也有許多無可奈何的事。如果這些真的發生,即使皇上和父王心中有所懷疑,為了大局著想,也會息事寧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
容若怔怔地看著他,心中充滿淡淡的酸楚。
這就是生于帝王家的悲哀了,享受著常人不能及的富貴榮華,也忍受著常人不能想象的親情淡薄,冷暖辛酸。
終于,她低聲道︰"那你……回到長安,要小心。他們明的不成功,還會來暗的。"
李純看著她,看懂了她目光中的憂慮和擔心,看懂了她沒有說出的關懷和牽掛,胸中泛起一股融融的暖意。
在長安,他有父母兄弟姐妹,逢年過節總能坐滿一個大殿,而且每個人都那麼有教養,從來都彬彬有禮,相互之間可以用相敬如賓來形容。可是,你永遠不知道,那些噓寒問暖、體貼關心的話是不是出自真心。
而眼前這個少女,他能感覺到,他明白。
她,是真的在乎他的。
李純注視著容若,目光出奇地溫柔。
容若的臉又紅了,忍不住垂下頭。
兩個人都沒作聲,仿佛時間都凝滯了一般。
李純終于又開口,他輕聲說︰"容若,你,可願與我一同去面對長安的風風雨雨?"
容若開始似乎沒有馬上理解他的意思。想了想,猛然抬起頭來。
李純的目光,還是那樣深邃,但是此刻目光里面卻是如同大海一般的脈脈柔情。
容若的心一時急跳起來,她自己幾乎就能听見"怦怦"的心跳聲。
她想轉過頭去,可是目光卻被牢牢地吸引住了,根本不能轉開。眼楮里只能看到李純的臉,李純的眼楮。他的臉漸漸地俯過來,俯過來……
然後,容若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李純的唇輕輕落在容若唇上,細膩的,宛轉的,輕柔如羽毛拂過,如在吻一瓣落花,如蜻蜓點水,如風起漣漪,輕輕的,一下踫觸,又一下,再一下。少女的芬芳和男子的氣息,混合在一起,唇與唇之間的接觸漸漸增加力道,由輕柔轉為沉迷。他的舌試探著去探索少女口內的芬芳,接觸到的柔軟溫暖令他沉醉其中,輾轉著,索取著,也奉獻著。
良久良久,兩個人的唇分開。
容若一直閉著眼楮,紅霞從腮邊直燒到耳畔,又從耳畔燒到脖子。她急促地喘著氣,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她慢慢張開眼楮。
李純凝視著她,峻削的臉龐似乎突然間增添了生氣,使得原來的深沉冷傲一掃而空。他的眼楮明亮,似乎匯聚了漫天的星光。
容若怔怔地望著他,一股全新的、從未有過的情緒蕩漾在她全身。有些微心酸,些微淒惶,幾乎讓她落下淚來。她從未想過,原來是這樣。
李純低聲問︰"容若,我想再問你一遍,你是否願意陪在我身邊,與我一起面對長安的風風雨雨?"
他的語聲低沉,帶著一貫的從容鎮定,可是,只要仔細辨別一下,就不難發現那一絲絲擔心和不確定。
容若只是看著他,良久良久,她听見自己回答︰"我願意。"
李純依然凝視著她,唇角緩緩揚起,慢慢綻開一朵微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張開雙臂,擁住面前的少女。
容若靠在他懷里,不忘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傷口。她閉上眼楮,心頭感覺從未有過的安穩,踏實,確定。
李純在她耳畔輕輕地說︰"我一回長安,就去求皇上給我們賜婚。"
容若這才猛然想起他廣陵王的身份,剛想從他懷抱里掙月兌出來,卻被他擁得更緊。容若擔心踫到他的傷口,也不敢用力掙扎。
李純嘆口氣,低聲道︰"容若,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在端居書院的時候,那次你說最難容忍一夫多妻,我就明白了。你放心,廣陵王府里只會有你一位王妃。"
容若半信半疑︰"可能嗎?哪一位當王爺的,都不止三妻四妾。"
李純雙臂用力緊了一下︰"可能,會的。李純心中從此只有你一人。除了你,沒有人會成為廣陵王的妻子。"
容若心中隱隱覺得不妥,可是卻無暇去深究。
此刻,她心頭充滿了甜蜜和安詳。
戀愛中的女人不都是這樣嗎?自己蒙蔽了自己的雙眼,從來不肯睜大眼楮去看清楚。
容若側頭,俏皮地看著李純︰"你又是什麼時候注意到我的?"
李純輕輕一笑︰"洞庭湖上,遠遠在船上听你撫琴唱歌,琴為心音,我已經在感慨什麼人有如此天地高遠的心胸。一見之下,我才知道原來是一個女子。在端居書院,李泌老師出的題目下,你往往語出驚人,想常人不能想,言常人無法言,我便知道,你就是我一直在尋找的,能和我笑看風生雲變、攜手共登高處的女子。"
容若一笑,又是一嘆︰"可我還沒伴你登高,卻累得你墮入懸崖。"
李純握了握她的手︰"容若,你不知我有多感激這次墮崖,甚至,對主使殺手伏擊我們的那幕後主使者也有幾分感激。如果沒有這次墮崖,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我才能得到你的心,確定你的心意。"
容若心中感動,回握李純的手。
兩個人的手指交纏,感覺到從對方身體里涌過來的陣陣暖意。
李純柔聲道︰"容若,我一直在念著那日你在洞庭湖上唱的歌。你能再為我唱一曲嗎?"
容若想了一想,輕輕唱起來︰
"旗正飄飄,馬正嘯嘯,
一彎新月來相照。
千里風波,關山古道,
滾滾煙塵情飄渺。
乍然相逢,恍如隔世,
莫非前世情未了。
既已相逢,何忍分離,
且留新月共今宵。
前塵往事,洶涌如潮,
魂牽夢縈幾時消。
狂奔天涯,無處可逃,
一片痴情對酒澆。
不該有恨,天荒地老,
在天願作比翼鳥。
富貴浮雲,生死一笑,
結伴雙飛入雲宵。"
歌聲裊裊,說不出的蕩氣回腸,說不盡的蜜意柔情。
李純心中感動,緊緊、緊緊握住容若的手,在容若耳畔一字一字地道︰"必不負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