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長安 等閑變卻故人心(2)

作者 ︰ 快雪時情

想起白日里的種種,李純只覺得千頭萬緒涌上心頭,心中很是煩悶,手里的書更是看不下去。他放下書,站起身來,想去花園里走走。

他剛走了兩步,便停下來,眼望著書房的門,沉聲道︰"既然來了,就進來吧。站在門口猶猶豫豫的,都不像你了。"

推門從外面走進來的不是旁人,正是郭鈺。他英挺的臉上帶著尷尬的笑容,一進來便嘆道︰"什麼都瞞不過你,我剛在門外轉了兩圈,就被你發現了。"

李純淡淡地道︰"在廣陵王府里,也只有你能不經通報,直接走到我這書房來。"

李純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

郭鈺愁眉苦臉地坐下,什麼都沒說,先嘆了口氣。

李純望著他,嘴角逸出一絲笑容。

郭鈺咳嗽了兩聲,苦笑道︰"我的來意,你大概也猜到了。我是受人之托,受我那位長公主嬸嬸的托,來問問你的心意的。我那位長公主嬸嬸有意把我堂妹凝香許配給你,現在要看你的意思了。"

李純凝視郭鈺,看得郭鈺都有些坐立不安了,他才緩緩開口︰"別人不知道我的心意,難道你也不知道嗎?"

郭鈺嘆道︰"我怎麼不知道呢?我知道你心中屬意武容若,一心只想娶她當廣陵王妃。但是,你也知道長公主的脾氣,她若是想得到的東西而得不到,決計不肯善罷甘休。因此我雖然知道這一趟來找你說親的差事為難,卻也只得硬著頭皮擔下來。"

李純看著自己這位雖非親生、卻實是手足的兄弟,體會到他話語中隱隱的關心,心頭不由泛起一股暖意。

他微微一笑︰"我明白,我不怪你。"

郭鈺舒了一口氣︰"雖然我知道你心有所屬,但還是要來說親,並非因為凝香是我的堂妹,長公主是我的嬸嬸,而是因為結下這門親事對你而言確實百利而無一害。你也知道,自從我祖父去世後,郭家的掌權人名義上雖然是我大伯,事實上卻是長公主。再加上當年崔貴妃在宮里的勢力,現在說長公主是長安城里住在大明宮外的最有權勢的人,也不為過。而長公主最疼的就是我這個堂妹,她嫁入廣陵王府,長公主一定會傾盡全力協助于你,這不正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開頭雖然艱難,可是既然已經說開了,後面的就越說越流利。

郭鈺又道︰"其實這次提親,雖然是長公主讓我來的,但是實際上卻是凝香自己提出來的。按照長公主的意思,本來是想將凝香嫁給舒王,當舒王妃。十幾年前皇上就曾經打算廢太子,立舒王,結果被李泌老師阻攔,說不能輕易廢立,當時才作罷。與太子相比,皇上確實更寵愛舒王,現在李泌老師又不在朝中,如果不是因為皇上和皇後也很疼愛你這個皇長孫,說不定早就又將這廢立的事提出來了。即便現在還沒有輕言廢立,舒王也一直是皇上百年之後登上大寶的熱門人選。所以長公主在為凝香挑丈夫的時候才認定舒王,原來的舒王妃去世也有幾年了,長公主認為凝香當上舒王妃,日後不難入主中宮。"

郭鈺搖了搖頭,又苦笑了一下︰"可是凝香知道長公主的心思後,極力抗拒,甚至以死相逼。逼得長公主沒有辦法了,問凝香自己的意思,凝香才說出來她想嫁給你。因此長公主才改了主意,打算把凝香嫁入廣陵王府。"

說到此處,郭鈺直視李純,目光中也有了三分咄咄逼人之意︰"凝香自幼就和我要好。這次從衡山回來,听說她一心想嫁給你,我就去問她,她才吐露其中的真情。原來去年春天,她跟著一群世家小姐去城外踏青,路上偶遇你,你對她體貼照顧,還為她題詩一首,令她一見傾心,因此才心中決定非你不嫁。你我兄弟一場,你還要告訴我你和凝香那次真的只是偶遇嗎?"

李純望著郭鈺的雙眼,緩緩搖了搖頭︰"你我既然是兄弟,我也不瞞你。那次與凝香相遇,確實只是偶遇。但是對她細心體貼,卻是我刻意而為。"

郭鈺看了他許久,終于神色松弛下來,笑了笑︰"你既然這話都對我說了,可見心里確實還把我當兄弟。你的心意,我當然明白,你心中一直懷有大志,也清楚長公主的能量,因此打上凝香的主意,我也不怪你。現在凝香一心想嫁給你,長公主也同意了,你應該高興才是。"

李純的臉色暗淡下來︰"可是,現在的情形完全不一樣。"

郭鈺笑了兩聲︰"因為有容若?你既然之前有了娶凝香的打算,就不該給容若承諾。否則,你當初就不該去招惹凝香。"

好半天,李純才道︰"遇到凝香的時候,我並未想到有日後的變故。而遇到容若……我現在沒有辦法和你解釋,只能說等到你他日有了切身體會的時候就明白了,什麼是情難自禁。"

李純的思緒一下子飛去老遠。

懸崖下與世隔絕的三天,每日里只能吃野味野果,卻是比王府里錦衣玉食的日子還要快活。不必掛心爾虞我詐的朝廷爭斗,也不必想著如何才能壓倒眾多競爭者、登上那個高高在上的位子。身邊少女的巧笑倩兮,輕顰薄怒,都令他心神蕩漾。沒有利益的牽扯和權勢的考量,那是最簡單最純粹的兩情相悅……

良久良久,李純低聲道︰"我那時還在私心揣度,凝香只是一時的少女情懷,並非真正鐘情于我。"

郭鈺搖了搖頭,聲音放柔和,道︰"現在我不是以凝香的堂兄的身份,而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和你說話。我知道你胸中溝壑,一直希望能施展平生所學,令諸藩鎮俯首,听命于朝廷,重現貞觀、開元的盛世風采。可是,現在能幫你實現這些的,只有凝香和她身後長公主的勢力。"

郭鈺看了李純一眼︰"也許此事並非沒有轉圜余地。凝香不會介意容若的。更何況日後你登上大寶,讓凝香做皇後,還可以立容若為貴妃。"

李純笑了一下,笑容里盡是苦澀︰"你也並非不知道容若。即使凝香不介意,容若也絕不會同意的。"

回想起衡山上容若的言行,郭鈺明白李純說的是實情。

郭鈺輕嘆︰"你喜歡容若,我不怪你,只要見過她的人,都難免為她所動,容貌還在其次,難得的是那樣的心胸氣度,男子里面也少有人能比得上。而凝香……凝香是生長在溫室里的花朵,美則美矣,卻沒經過風雨。我若是你,我也會選擇容若,而不是凝香。可是……"

郭鈺再嘆口氣,聲音放和緩下來︰"你還記得咱們十六歲時的事嗎?那年波斯使臣朝貢的時候,帶了一班樂手舞姬,個個是金子般的頭發,牛女乃般的肌膚,碧玉般的眼楮,而且能歌善舞,體態妖嬈。這班歌舞姬表演的時候,宗室子弟,王公大臣,沒有不爭相踴躍找個機會去看的,都在想辦法去跟皇上要一個帶回府里去。可是唯有你還留在書房里,執意要把顧大人布置的那一篇《論十策》細細讀好。當時你還對我說,男子漢大丈夫,有比兒女情長、卿卿我我更重要的事要做。"

李純嘴角抿得緊緊的,他極輕極輕地嘆了口氣︰"我記得。"

郭鈺凝視著他︰"你,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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