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長安 你若無心我便休(2)

作者 ︰ 快雪時情

主婚儀官高呼一聲︰"入洞房。"

李純和郭凝香由一道紅綾牽連著,舉步向後面洞房走去。

不多時,李純又從洞房走出來。按照禮儀,應是接受來赴喜宴的賓客祝賀及敬酒的時候了。

跟在李純身後的是郭鈺。雖然按照風俗,女家親友不宜來參加喜宴,但是郭鈺是廣陵王自幼的朋友,兄弟一般,又不拘這個禮了。

此時這大廳里冠蓋雲集,長安城里但凡數得上的、自忖有些資歷的官員顯貴,都來向廣陵王道喜。

誰都知道,今日廣陵王娶了郭府千金、升平長公主的女兒,這富貴榮華恰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一般,日後若是有誰想動廣陵王,都得先思量一下郭家的體面和長公主的手段。

不斷有人走到李純面前來,臉上堆滿笑容,拱手道賀︰"下官恭祝王爺今日大喜。"

李純微微點頭示意︰"多謝杜大人。""李大人,同喜同喜。""盧大人,多謝。"

無論他心中如何厭煩,表面上的文章總要做足。

舒王李誼面帶微笑,也過來道喜︰"王佷,今日你娶到升平長公主的女兒,真是有福氣啊。"

李純嘴角浮現一絲笑容︰"多謝王叔。改日王叔新納王妃之時,佷兒也必定到場祝賀。"

李誼哈哈一笑︰"好,到時候我恭候王佷。"

郯王、漵王、莒王、密王也紛紛上前道賀,舒王李誼微微一笑,轉身走開。

這時,又有一個人走到李純面前,抱拳施禮︰"武元衡恭喜王爺和王妃,天賜姻緣,百年好合。"

武元衡上次進長安官拜右司郎中,李純便曾經見過他。此時猛一相見,李純頓時怔住。

武元衡見李純沒有立刻答言,還以為他是沒想到自己能在這時候回到長安,笑著解釋道︰"皇上下詔讓我從蜀西劍南回來,今日剛好到長安,在街上遇到王爺迎親的隊伍,才知道王爺今日大喜。因此我急忙趕來叨擾王爺一杯喜酒喝。"

李純還不知如何答話,身後的郭鈺連忙道︰"武大人一路辛苦了,快請坐,一會兒王爺親自給武大人敬酒。"

在京師,人人都知道郭鈺是廣陵王的摯交,他說出來的話就和廣陵王親口所說沒什麼兩樣。因此听郭鈺如此安排,武元衡也不以為忤,一笑點頭,轉身入座,和一班熟識的大臣攀談起來。

李純在地中間呆了半晌,慢慢舉步,神不守舍地向後堂走去。

郭鈺一臉憂心忡忡,跟在李純身後,也來到後堂。

李純停住腳步,猛地轉過身來,兩道目光落在郭鈺的臉上。

郭鈺嘆口氣,搖了搖頭︰"我只知道皇上詔武元衡回京,拜門下侍郎、平章事,卻以為從蜀中這一路行來路途不近,而且公務交接,還想著需要再有個個把月才能到長安。卻沒想到不早不晚,偏偏是今天到了長安。"

李純霍然轉身,向門外大步走去。

郭鈺連忙趕上去,攔在他身前︰"你要做什麼?"

李純一字一字地道︰"我要去見容若,我要去和她解釋。"

郭鈺蹙起雙眉︰"你不能去見容若,你不能就這樣走,扔下滿堂賓客,還有太子和良娣娘娘也都在。"

李純緊緊地盯著郭鈺,郭鈺也毫不示弱,反看回去。

好一陣,李純輕輕一笑,笑容慘淡︰"是,你說得對,我不能去見容若,我根本沒有面目去見她。"

郭鈺暗暗吁了一口氣。

"可是,"李純低聲道︰"我還欠缺她一個解釋。"

郭鈺躊躇了一下,暗地里咬了咬牙︰"我去。是我強勸你娶凝香的,我去見容若,和她說明白。"

郭鈺抬頭看了看武府的院牆。

這牆並不高,似乎飛身躍上也不是很難。可是,他該怎麼去應付護院的家丁侍衛呢?難道說自己是來會他們家的小姐的?不怕人家拿他當采花問柳的婬徒捉了去?

更讓他擔心的是,他這麼貿然跳進武府的後院,萬一被武容若不看清來人就一劍當胸刺來……他可是嘗過那一雙短劍的苦頭的。

郭鈺嘆了口氣,想來想去,還是走正門要好些。

他來到武府的正門,叩響大門上的門環,向來開門的家丁說明是來求見武小姐。

武府的家丁都是這次從蜀西劍南跟來的,在成都已經習慣了時不時有三教九流來訪小姐,因此也並不為奇,詢問了郭鈺的來歷姓名便進去通報。

不一會兒,側門打開,一個長相甜美的丫鬟迎出來︰"郭公子,我家小姐有請。請跟我來。"

這丫鬟便是玉秀。她走在前面,引著郭鈺一路穿花拂柳,向後院而來。

來到一扇門前,玉秀當先推開門,稟報道︰"小姐,郭公子來了。"

然後請郭鈺進去,自己反身出了房間,還不忘輕輕帶上門。

容若仍然是一身素淨衣裙,正坐在書桌前寫字。直到寫完最後一筆,才抬起頭來,輕笑道︰"郭兄,別來無恙。"

郭鈺頭一次看到容若女裝打扮,只見她不施脂粉,天然的清麗,一頭烏發松松挽一個髻,發上簪著一支玉釵,此外別無任何裝飾。真可當得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一語。

郭鈺怔了良久,才嘆道︰"武兄弟變成武小姐,我都不敢相認了。"

容若微微一笑︰"郭兄來就是要和小妹說這個嗎?"

郭鈺搖搖頭︰"當然不是。可是見了你,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郭鈺又細察容若的神色,見她臉色是動人心魄的白,除此之外卻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便問道︰"你都知道了?"

容若緩緩地點了點頭︰"我們進城後,剛好踫到王府迎親,就在路邊人群里看了一回熱鬧。"

郭鈺嘆道︰"他本來是要親自來和你說的,但是太子和良娣娘娘都在,還有滿堂賓客、文武百官,是我勸他不能一時沖動。"

容若笑道︰"這倒是對的。總不能讓太子和良娣娘娘都下不了台。"

听她這麼說,郭鈺倒是一時無語了。

想了想,又鼓了鼓勇氣,才道︰"廣陵王妃,凝香,是我的堂妹,是我去向他提親,請他娶凝香的。"

容若有幾分驚異地看了看他,又輕笑道︰"郭兄,你是想把責任都扯到自己身上嗎?其實,我都明白。"

"你明白?"

"是,我明白。"容若收斂了笑意,正色道︰"我一直知道他是個胸懷大志的人,他希望能重現貞觀、開元的盛世之治,能讓藩鎮們向朝廷俯首,實現一統,能讓百姓安居樂業,政通人和。可是這些,都要建立在他能成為上位者的這個前提上。郭家小姐,她的家世,會成為他最大的助力。"

容若又澀然一笑︰"我知道曾經有愛美人不愛江山的帝王,但是,那絕對不會是他。在他的心里,裝著太多太多的東西。在衡山時,在懸崖下,一時生死未卜,他可能忘卻這些,可以不顧一切地傾心……但是當他回到京師,回到這浮華世界,他怎麼會為單純的男女情愛所羈絆?"

郭鈺怔怔地看著她,半晌才嘆道︰"你果然明白。"

遲疑片刻,郭鈺又問道︰"容若,你,可願等他?帝王何止三宮六院,即使是親王,也不一定只有一位王妃……"

容若輕笑出聲︰"郭兄,你我曾在衡山同窗,我的想法也早就說過。"她一字一字地道︰"在這個時代,我最痛恨的就是那一夫多妻的制度。"

郭鈺語塞,他搖了搖頭,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此時他已走到書桌前,看到桌上容若剛剛寫完的一篇字︰

"清水寒潭落葉浮,忍將往事下眉頭。

縱然桂魄都圓缺,況復萍蹤不去留?

孤枕偏生蝴蝶夢,吟攜怕上鳳凰樓。

此情應是長相守,你若無心我便休。"

郭鈺心中暗嘆,指了指桌上的字箋︰"這張字,能送給我嗎?"

容若看了看他,那目光似乎能看透他心底想的是什麼。她點了點頭︰"可以。"

郭鈺將字箋收好,一抱拳︰"容若,那我就告辭了。"

容若點頭道︰"恕小妹不遠送。"

郭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容若還怔怔地坐在椅子上。

就像她對郭鈺說的一樣,她明白,她是真的明白。可是,為什麼……心中……

正如以前她听別人形容過的一樣︰低下頭看看,身體還是完好的,但是她卻知道,心那里的位置已經缺了一塊。

郭鈺回到廣陵王府。此時賓客已經散去。

郭鈺本來也打算先回府,然後改日再來向李純稟告,總不好驚動他的洞房花燭夜。

可是守在門口的服侍廣陵王的貼身小宦官卻告訴郭鈺︰"王爺在書房,吩咐我們一看見郭將軍就請郭將軍去書房見他。"

郭鈺暗嘆一聲,再無別法,只得硬著頭皮去書房見李純。

李純坐在書桌畔,身上大紅的禮服還未更換,已經明顯有了醉意,手邊卻還擺著一把酒壺。

看見郭鈺進來,李純的眸子似乎閃了閃,啞聲問道︰"她怎麼說?"

郭鈺將和容若的對話復述了一遍,又將袖中的字箋取出,展開,遞給李純。

李純接過去,看了一遍,又一遍,半天,才低低地笑道︰"好,好一個-此情應是長相守,你若無心我便休。好。"

他揮了揮手︰"你退下吧。"

郭鈺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

李純低喝道︰"退下。"

郭鈺無可奈何,只好往外面走去。臨出門前,他回頭看了一看,見李純正仰首,將酒壺里的酒往嘴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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