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緯要沉默一會兒,才嘆道︰「我和大哥,雖然是兄弟,卻自幼不甚相合。大哥為人深沉嚴肅,大概他心中難免會覺得我浪蕩輕薄,浮華無行,損了皇家的體面。不過在愛護琳瑯的心意上,我們卻並沒有什麼不同。」
李緯看向容若,笑道︰「不過琳瑯最該感激的還是你。要不是你替她去向大哥說辭,大哥才不會這樣輕易地就對這事不聞不問。」
容若低聲道︰「廣陵王也是性情中人,又怎麼會違拗琳瑯的心意,一意孤行?」
李緯笑嘆道︰「大概只有親身經歷過,才知道一個人的心意是最難違拗的。喜歡和不喜歡,又怎麼有道理可言?」
容若不願再和他討論這個問題,因此稍微加快了出雲的腳步。
本來,琳瑯借了承恩寺的茶室和沈對坐飲茶,自有宮女們服侍。李緯和容若出來策馬信步,賞花觀景。此時看天色也該是回城的時候了,便又往慈恩寺方向馳去,準備去接琳瑯。
還沒到慈恩寺的山門,遠遠地就看到負責守衛的禁軍似乎正圍著一個人,在說些什麼。李緯和容若策馬走近,李緯問︰「怎麼回事?」
禁軍首領行禮道︰「啟稟王爺,這個少年想進寺里去。我們告訴他今天有貴人在寺中燒香還願,閑人不得入內。」
李緯揮了揮手︰「既然這少年不知情,讓他走也就是了。不要難為他。」
禁軍首領應道︰「是。」
容若無意看了那少年一眼。只見這少年不過十三四歲,濃眉大眼,身材瘦削,身畔還有一匹毛驢,顯然剛才是騎驢而來。讓人覺得特別的是,這少年還斜挎著一只看起來頗為破舊的錦囊。
容若本來對這少年並沒有在意,可是這只錦囊卻讓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她跳下馬來,走到那少年面前,柔聲問︰「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年原本被那些如狼似虎的禁衛嚇得不輕,此時見一個白衣女子神色溫和地問他話,頓時受寵若驚,忙答道︰「我叫李賀,字長吉。我不是壞人,只是不曉得規矩,才沖撞了貴人。」
容若忍不住「啊」了一聲。
原來這個瘦骨嶙峋的少年便是唐朝詩壇上與王維、李白、杜甫齊名的李賀!他的詩作波譎雲詭、迷離惝恍,多以神仙鬼怪傳說入詩,因此後人稱他為「詩鬼」,像「桐花萬里關山路,雛鳳清于老鳳聲」等句更是千古之下,無人不知。容若的前世江瀟然在學校讀書時便讀過他的不少詩篇,也知道李賀時常背著一個錦囊,路上看到听到有所感悟便將詩句隨手寫下放入錦囊中的「錦囊妙句」的典故,怪不得剛才看到他背著的那個破舊錦囊便覺得似曾有印象。
李緯也已下了馬,見容若的神情,便問道︰「容若,你識得這個少年?」
容若搖了搖頭︰「我並不認識他,但是卻深知他的詩名。他有‘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這等慷慨豪邁之句,日後還怕不家喻戶曉嗎?」
李緯听說這瘦弱少年居然寫出了這樣豪壯的詩篇,頓時對他刮目相看。
而那少年李賀更是吃驚,問道︰「這首詩是我前些日子來到長安之後才寫的,姑娘怎麼知道?」
容若笑了笑︰「真正好的詩,即使是今天剛剛寫就的,也能立刻傳遍長安。李兄弟是剛剛來到長安嗎?不知以後還有什麼打算呢?」
李賀道︰「我是跟隨父兄來長安游歷,不久就要再回家鄉,去參加府試。只望圖個功名出身,然後才好一展胸中所學。」
听李賀這樣說,容若想起自己所記得的李賀的生平,一生潦倒,雖然考取了進士功名,但卻始終不得志,終于在二十六歲那年郁郁而終。
容若嘆了口氣,忍不住道︰「李兄弟,你有這樣的才華,又何必非要強求功名?走遍山川大河,增長閱歷,寫出更多更膾炙人口的詩篇來,不也很好嗎?」
李賀訝異地看了她一眼︰「姑娘何出此言?吟詩作賦不過是雕蟲小技,有志男兒不都該由功名出身、將自己一生所學報效國家朝廷嗎?」
容若欲言又止,終于笑道︰「你說得是。‘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李兄弟,我祝你心想事成。」
李賀雙目閃閃發亮︰「多謝姑娘吉言。」
望著李賀騎驢遠去的背影,容若忍不住深深嘆息。
這個少年怎知,他一心向往的凌煙閣功績,卻最終成了水月鏡花,而他覺得不過是雕蟲小技的詩詞,才真正讓他的名字不朽,千古之下,也人人傳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