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德愣在原地。
對這個消息他的第一反應是︰這不科學。
夏芳蘭怎麼會跑去當革命黨呢?她不應該有這樣的行動力啊!林有德搖搖頭,最初的驚訝正在褪去,平時的理性正漸漸回到他身上。看起來他有點小看這個世界了,這並不是一款游戲,而是貨真價實的「生活」,就算是那些無法抗拒他的金手指的「花瓶」,也不會老老實實的完全按照他的意思行動。
在游戲里們只要忠誠夠就不會叛變,你下達指令就一定會執行,你不表態他們就傻愣著,但在這里可不會這樣。
林有德懊惱的模了模腦門,現在不是總結經驗的時候,得先應付眼前的局勢。
「林大哥,」杜琪峰看林有德那麼久沒開口,上來獻策道,「可以把九哥的弟兄們拉來壯場面,我們這邊也能出三十人左右,再加上巴小姐……」
「拉這麼些人出去干嘛?」林有德一翻白眼,反問道,「去和人家火並?誰都不要動,你跟我兩個人去就夠了。」
說完林有德打了個響指,示意女僕們都下去,然後他邁著方步就老神在在的沿著龍淵閣內院的長廊,往正門踱去。
林有德在短短一瞬間就已經打定了主意,要一個人面對夏家老爺子。不是說他膽大,只是各種念頭在腦子里轉了一圈之後,林有德覺得最靠譜的就是這種應對。反正夏芳蘭人又不在他這,他也不是革命黨,除了之前勾搭過夏芳蘭吃了很多豆腐之外,今天這事情就和他林有德沒關系了。
夏家老爺子能拿他林有德怎麼樣?夏家在廣州雖是望族,但廣州又不是只有他一家豪門。
這樣想定,林有德決定來一回橫刀立馬孤身退敵的戲碼,領著杜琪峰就出門了。雪代巴本來要跟著,卻被林有德明令留在龍淵閣的院子里待機。
龍淵閣前的大街空蕩蕩的,街上的攤販們似乎早就收到風聲了,這會兒攤子都撤得差不多了,只有幾家有門店的商人還擺著買賣敞著門,但不管是掌櫃的還是顧客都沒談生意的心思,全都堆門口等看戲呢。
街角的茶樓更是生意興隆,附近幾條大街喜歡湊熱鬧的地痞無賴差不多全都聚過來了,茶樓頂樓的雅座更是坐滿了體面的士紳。林有德抬頭望向雅座的窗口,頗看見幾張熟悉的臉。
「哼。」林有德冷笑一聲,所謂人情世故就是這樣,你風光的時候都來巴結你,等你有難了就全作壁上觀去了。
林大掌櫃一甩衣袖,兩手往身後一背,就那麼在眾目睽睽之下釘大街正中不動了,就等著夏家大隊過來。
林有德的算盤打得可歡了︰反正打不起來,那麼自己就要拿出點氣勢。
這時候周圍的圍觀群眾已經在竊竊私語了,內容無非就是「這林掌櫃真夠膽量」「有種」「是個漢子」之類的。
這時候,夏家的人馬浩浩蕩蕩的殺從大街那頭的拐角涌過來了。
林有德一看當下心里就虛了,這尼瑪人略多啊!從林有德的方向看去人頭涌動黑壓壓一片,把整個街面都佔了個干淨。旁邊杜琪峰還很「貼心」的跟林有德講解呢︰「夏家廣州本宅有家丁家僕400余,宗祠周圍共1700戶,雖然多姓雜居,但都為夏家分家或者僕役的親屬,動員起來人數不下千人,看這架勢估計是全拉來了。」
林有德這時開始後悔了,他本來就不是什麼英雄好漢,純粹是這些天混太順了尾巴翹起來了,單槍匹馬面對上千人的大隊抱歉他還真沒這膽子。這些天林有德一直以為自己在廣州也算個人物了,現在看來廣州的名門望族還真看不上他這剛剛混得有點樣子的小蝦米。
要說這廣東地方的宗族也真猛啊,不愧是當年能把英軍打蒙的豪強,這人數……
林有德現在就想掉頭跑路,再不濟也得讓杜琪峰去吧巴叫出來鎮場面。但這時候,場面已經容不得林有德反悔了——一開始就帶人出來那便罷了,撐不住不過留下個以卵擊石的笑柄,自己一個人自信滿滿的跑出來,結果一看人家氣勢洶洶聲勢浩大就落荒而逃,那就成了笑柄中的笑柄,他林有德在廣東就不要混了。
林有德有時候也有這麼一股狠勁。
五年級的時候林有德因為家里老頭子和老戰友換軍休所,從廣州城轉學到了號稱中國大陸最南端的湛江。在和部隊有軍民共建關系的學校里享福慣了的林有德一時沒適應湛江那地方校園暴力橫行的狀況,不小心得罪了學校里的小霸王。結果轉學第三周的一個下午,放學的林有德被小霸王叫了一群人堵在小巷子里面。
孫子也裝過了兜里的零用錢也都交代了,可眼看著還是要挨打,于是林有德心一橫,大吼一聲「操,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就豁出去了——橫豎都要被打,那我就跟你戰個痛快!
後來林有德在湛江那破地方呆了四年,讀到高一,期間一直在當各路大少爺富二代的馬仔,從未牛逼過。但奇怪的是,校園門口各種台球店里盤踞的那些最喜歡抓林有德這樣看起來蔫巴巴的家伙下手的無業青年們從沒找過林有德的麻煩,有一回林有德傍的大腿被人打了,林有德反而全身而退。
現在又到了這樣的時候了,有的人就是這樣,他可能蔫一輩子,可一旦被逼到無路可退的地方,他突然就英雄了。
所謂時勢造英雄,不外如是。
這時候林有德想通了,也豁出去了,坦蕩蕩的面對殺氣騰騰的人潮,昂首挺胸腰桿挺得筆直。剛好這時候北風天,林有德那大褂的一角在風中嘩啦啦的直飛,露出下面岔開釘在地上的雙腿,看著頗有幾分少年英雄的味道。
這時候圍觀群眾舌根嚼得更歡了。
「這林掌櫃不簡單啊,二十歲出頭來到廣州就打下這樣的基業。」
「可不是麼,可不是麼,看他那樣子,難怪小娘們都被他迷得團團轉。」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最後這一句不知怎的傳林有德耳朵里了,林有德在心里吐槽︰「你妹啊,我現在的心情用上一個時空大家熟知的典故來形容就是;‘團長,兩面都有膠。’老子現在連逞英雄都算不上,是‘被’英雄啊靠。」
吐槽歸吐槽,譜還是要擺的。
眼見著夏家大隊在自己面前幾步的地方停住了,被人用黃包車拉過來的夏家老爺子夏日升從車上下來,用充血的眼楮惡狠狠的盯著林有德。
林有德上前一步,向夏老爺子作揖道︰「听聞老爺子興師動眾的趕過來,林某在此久候多時了。」
「哼!」夏日升老頭重重的哼了一聲,掄起文明棍就往林有德腦袋上敲。
說時遲那時快,林有德點出來快一年的自我防衛特技終于派上了用場,一瞬間林有德的主觀時間就變慢了,老頭子揮棍的姿勢變成了慢動作,林有德從容的驅動自己的左手,雖說身體的運動速度並未因為主觀時間的減慢而加快,但以20歲的年輕人的身體能力應對老頭子揮出的棍子那已經是綽綽有余了。
「子彈時間」結束的剎那,林有德已經把夏老頭的文明棍穩穩的抓在手里。
「老爺子,」林有德臉上雖然賠笑,出口的話語卻顯得不吭不卑,「我林有德一沒有藏匿小姐,二沒有做愧對夏家的事情,您這一棍子可是名不正言不順,恕我不能接受。」
「哼!」夏日升再哼了一聲,抽回文明棍,站在原地氣呼呼的不說話,他身後那些個家丁老奴眼楮早就能噴出火來,看樣子就等老頭子一聲令下,然後撲上來撕了眼前的狂妄小兒。
林有德毫不動搖——他也沒什麼好動搖的,反正都豁出去了。
他高舉雙手,對夏家眾家僕作揖道︰「今天諸位來找我林某興師問罪,我想這里面一定有什麼誤會。不過這誤會的根源,大概是因為我林某平日言行確實放蕩不堪,所以我先給大家陪個不是,改日必定備酒宴,犒勞諸位。」
林有德頓了頓,稍微看了看情況,才繼續說道︰「今天夏芳蘭大小姐離家出走,不知所蹤,我們兩家當通力合作,將大小姐巡回才是。若在我們糾纏不清的當兒,大小姐遭了什麼不測,這可就讓廣州的街坊們看笑話了。」
夏家的眾人面面相覷,他們當中很多人被動員起來的時候听到的消息都是林有德綁了大小姐,現在林有德這麼坦蕩蕩的一說,在看老頭子和知道內情的家丁們的態度,就都開始疑惑起來。
加上林有德又許諾了一頓酒菜,這金輝煌夜總會的花天酒地聲色犬馬廣州誰不知道,所以很多人對這頓飯還是挺有念想的。
林有德這邊呢,一看場面震得差不多了,就換了副恭敬的口吻,沖夏日升一鞠躬,做了個請的手勢︰「夏老爺子,尋小姐事緊,我們屋內議事吧。」
對于林有德的邀約,夏日升第三次「哼」了一聲,不過這听起來比前兩次要溫和得多。接著老頭子沖身後做了個手勢,于是幾個老奴麻利的轉身,對聚集在後面的夏家大隊喊︰「沒事了沒事了,大家領了賞錢去喝茶吧,散了散了。」
林有德長舒一口氣,這時候他的腳忽然軟了下來,還好這時有股助力及時的從側面撐住了他的身體,才沒露出破綻。
從夾住林有德手臂的那兩團暖呼呼的東西那柔軟的觸感,以及助力的提供人並未顯出身形這兩點看,是雪代巴無疑了——這女孩竟一直守在林有德身邊。
在夏老爺子大步走向龍淵閣的當兒,林有德小聲對巴說︰「謝謝。」
「不客氣,」隱形的少女低聲答道,「您表現得如此出色,我又怎能在最後一刻放任您的努力付諸東流呢。」
林有德再一次打心底里覺得這姑娘真好,于是愈發的期待她出現在自己的幕僚頁中的那一天了。